“不是吗?”江边语气轻快,和帮忙热便当的柜员道声谢,靠在了饮料柜旁边。
沈瑾瑜忽然换了个话题:“边哥,你目标院校定好了吗?”
“早定了,”江边扫他一眼,“虽然一直没让你问,但你不是都知道么?”
江起丰当年可是教育界的名人,不用费心打听,应该也能知道些明面上的大概。
“也是……”沈瑾瑜乐呵呵笑了,揭过了这茬不谈,“那周邮呢,他选哪儿?”
“这我不晓得,你得自己问他。”
“你居然不知道?”
“你知道?”江边斜睨着他。
“……不是,我也不知道,但我以为你们俩应该会约好考一个学校。”
“大概率是在一个学校吧。”
目光落在小卖部新进的超大保鲜柜上,各色琳琅的饮料占据了醒目的位置,视线逐渐虚焦,江边眨眼想了想,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是不熟,没必要想;后来是太熟,没必要想。
又或许,这个问题根本不能算作一个问题。
和周邮会分开吗,关系会淡吗?
应该不会。
说好了一直做朋友,周邮主动提过,他也一口答应了,且没有丝毫犹豫。
对“人际关系”的存续,江边鲜少有笃信不疑的时候。
有更好,散了也就散了。
当对象是周邮时,也算打破他的个人原则了。
“大差不离,至少也能在一个城市。”江边看回沈瑾瑜,“你也跑不掉的,别想了。”
“那肯定的,咱俩不是高一就约好了吗,大学肯定做校友啊。”
寒假期间小卖部在靠外窗的位置新装了一排座椅,供学生在这里就餐。江边他们本来热完饭也想就在这里吃的,但今天好像因为考试,很多学生都没有去食堂,窗边都没位置了。
“走吧,回教室找周邮一起吃算了。”江边说,“搞不好他都睡着了。”
“他昨天晚上干嘛了,考个半天的试累成这样,做贼啊?”
“晚自习他没在学校,昨天回来补作业补到两点多,还复了个习,就搞到很晚。”江边捧着两份便当,用脚踹开了门。
早春午后的热气流从门口袭来,窗帘应风卷起,浅色的边缘波浪般盖在了桌上趴着的男生背上。
周邮侧着脑袋睡,手边挨着一沓厚厚的资料,最上面的一本书页被掀起,粘动了他柔软的发梢。
江边把饭放在自己的桌上,俯下身温声问道:“醒了没?”
他同桌鼻子皱巴巴一动,换了个方向趴着,含糊吐出一句:“困得想死。”
“别睡了,”江边拍拍他,“教室外你那一堆书还搁着,吃完去搬回来。”
对方霸占了他的桌子,江边于是坐在了周邮的位置上。
周公子恹恹地坐起身,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头发乱成了狮子毛。
嘴倒会讨价还价:“你去给我搬吧。”
江边瞥他一眼,凉凉地说:“我惯着你呢?”
“那你要不去,我就赖在你位置上不起来了。“周邮半威胁地说,说完讨好似的呲了个牙。
懒洋洋的,毫无攻击力,配上惺忪睡眼看上去倒显得有些像撒娇。
已经开始进食的沈瑾瑜眼见着刚拿上筷子的江边忽然把筷子一搁,还真起了身往教室后门走去。
“真搬啊?”沈瑾瑜咋舌。
只顾着埋头研究便当的周邮抬眼问道:“什么?”
“边哥也对你太好了……”沈瑾瑜一言难尽地望着他,像悬疑推理剧里唯一知道真相却得装死的证人。
“是吧?”周邮假装不在意地揭开盖子,一股香味扑面而来,勾动了辘辘的饥肠。
他拆开一次性筷子,右后方倏然一暗,周邮情不自禁地看过去,身穿校服的男生正逆光走进来,中午的阳光太刺眼,但也挡不住江边的光芒,只能退居其后,为他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加冕。
江边怀里抱着如山的书,稳步走着,袖口挽起后手臂贴在凹凸的书脊间,只是烙下了些红色的印子,就又有了让人再一次陷入心动的理由。
更何况他的面上还带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每一次周邮提出无理的要求,江边又不想辩驳时,就总会挂上这样的笑。
好像星星总是无条件地依偎着月亮,在夜幕,在取景框,在波光粼粼的河。
它们组合在一起,不用说什么诗意的语言便已形成最美好的意象。
“……我也觉得他人挺好的。”周邮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派头,起身让位,一边夸张地叫着:“边哥厉害,边哥威武,边哥辛苦了!”
江边不为所动,路过时要笑不笑地扫他一眼,重重地把书堆在了桌脚。
沈瑾瑜觉得自己瞎了。
“那什么,我最近看了一本书,觉得写得特别好,特别有道理……”他扒了一口饭。
“什么书?”周邮望了眼黑板前的摄像头,边掏出手机搭了腔。
“什么书不重要,就是……嗯,但书里有句话我记得,它说‘太极讲究阴阳平衡,易经讲究张弛有度’,我觉得这句话说得特别正确,特别有深意。”
说完他自己都心虚,饭没咽下去,又扒了一大口,差点噎着。
然后整个空气凝固了五秒钟。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江边眉头紧缩地看了过来:“你碰上神棍了?”
完全没在听的周邮一抬头:“什么神棍,谁被骗了?”
再一看江边的表情,瞬间锁定了对面的人:“老沈你被骗钱啦?”
沈瑾瑜的内心比空气更死寂。
“吃饭吃饭!”
……
高三的日子是细水长流的枯燥,吵闹和琐碎的小事点缀在盛大的活动缝隙中,可以填满那些叫人难以回忆的空白,然后大家考一场全国人民瞩目的试,再携手给高中时代画上一个句号。
一切本该如此。
泛着幽香的白玉兰一年比一年长得茂盛鲜妍,花谢花落间,把行知楼下因为吃早饭又迟到的少年送至灿烂的夏天手中,令他日后想起来,只觉得高三虽然辛苦又难捱,却又像裹着椰蓉的水果糯米糍,记起个开头便心花怒放的甜。
周邮原以为他和江边也会是这样。
他对江边的所有心思也会是这样。
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
他已经把这份不可言说藏得够深,换取他可以安稳地呆在江边身边,做一个不那么靠谱的好兄弟,一起毕业,或许念一所大学,或许更远一点,看他恋爱到结婚……
周邮总不可避免地把事情想得长久又悲观,用数学上的“无限接近,从不等于”概念拖延自己获得幸福的可能。
不捅破最后一张纸,他掺杂喜欢的凝望便永远不会落进江边的眼里。
这是周邮想要的过程,和结果。
人人如意,皆大欢喜。
无奈上天好像确实不太喜欢他,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又后起悔,偏要再多加几层历练的苦。
——剧本中原可以平稳度过的高三,某一个节点忽然被人篡改了一笔,从那一天起,周邮幻想的泡影通通碎裂,然后急转直下,落进了飓风的漩涡。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些路,即使选对了,走对了,坚持了,也不一定会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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