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拭比谁都明白，陆知行那话并非空穴来风，也知他为何肯在姜令羽面前放自己一马。
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姜令仪罢了。
当年他刚入姜府，陆知行霸道蛮横，不懂女儿家细腻的心思，只会横冲直撞，姜令仪那时情窦未开，只道陆知行欺负她，却看不懂陆知行眼中埋藏更深的东西。
他在恰好的时间出现，能够帮她对抗陆知行，也能猜中她所有小心思，而他，也需要姜令仪，一个身份高贵又心思简单的世家贵女的青睐，足以给他到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随着时间推移，他如蜜蜂见了蜜糖逐渐上，瘾，姜令仪也与他越走越近，陆知行仿佛成了多余的人。
从那时起，陆知行与他彼此都视对方为劲敌。
再后来，姜家拒了陆知行的提亲，转而把姜令仪许配给他，陆知行失魂落魄，请战出征。
今日一看，陆知行似乎并未死心，可不死心又如何，姜令仪已是沈家妇，这辈子与他再无可能。
是夜，沈拭回府。
姜令仪看见他，着实惊讶了一瞬，“以为还要冷上几人才能见着你，这么急着来回来做什么？”
沈拭被噎的险些说不出话来，讪讪道：“这是咱们家，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不是你惯用的伎俩么？先让我自己冷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才肯来一见。”姜令仪轻轻翻过手中书页，眼皮都未抬一下，“今日我还没想明白，沈大人过些日子再来吧。”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我确实有难言的苦衷。”沈拭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曾设想过许多情形，他以为姜令仪会哭、会闹、会气的不理他，却万万没有想过她能这般冷静自持，说起话来条理分明，仿佛在同他议论别人的家事。
比起这样，沈拭更愿意她哭闹一场，或者冲过来厉声质问他，也好过如一潭死水，仿佛心中从未有过他。
姜令仪又翻过一页，“什么苦衷？”
“你知道，当年她对我有恩，我亦真心想报答她，岂料一个不慎便被她算计了去。”沈拭一边说，一边注意姜令仪的神色，却越看越是心凉，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急切的想要挽回些什么，“事后，我原想着给些银子将人打发了，可她不肯，她说她父兄用她姨娘的性命要挟她，让她务必笼络住我，我执意赶她，她便寻死腻活，再后来，她发现有了身孕，我……终究没狠下心。”
“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还拉着母亲和二妹妹一起瞒我，你还当我是你的结发妻子吗？”姜令仪直直望向他，“还是说，你本就打算瞒我一辈子。”
“没有。”沈拭急忙否认。
“事已至此，再争论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姜令仪放下书，问他，“你只说打算怎么办。”
“是我对不起你。”沈拭闭起眼，似乎无颜面对她。
姜令仪道：“你是对不起我，但你更对不起她，方家虽式微，却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她身为方家的女儿，将来是要给人做正头大娘子的，可跟了你，却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昨夜，她诞下一子。”沈拭忽然道：“我想纳她入府。”
姜令仪断然否决，“不行！且不说，成婚前你曾为我立誓，上京城人尽皆知。单就说前日她算计我，我便不能叫她入府。”
“可她对我有恩。”沈拭再次强调。
姜令仪寸步不让，“挟恩图报更要不得，仗着一点恩惠便对人诸般算计，其心险恶，便是息事宁人纳进来，早晚也会搅得家宅不宁。”
这样的姜令仪让沈拭觉得很是陌生，以前虽也端庄冷清，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前有方家父子虎视眈眈，沈拭回身一望，发现几乎要被她逼入绝境，心一狠，抛出陆知行，“昨夜我在西街，被陆知行看见了。”
“当真！”姜令仪蹙眉。
“他今日特意问过我，我没承认，他便没继续追问，可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有些成算的。”夫妻一体，沈拭反倒不急了，“万一，他讲此事告到台谏……”
姜令仪打断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沈拭冷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台谏只是借口，以陆知行的性子断不会把姜令仪推上风口浪尖，更不会擅自插手告诉姜家，他更担忧的是方家父子，方泽兰说她父兄已经来信，不日便到上京。
“你究竟想如何？”姜令仪问，人一旦摒弃情爱，眼睛便能看见更多东西。
以往刻意忽视的，全都原形毕露。
“孩子是沈家血脉，必定要接回府。”这一次，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无论如何，他要先稳住方家。
“我若不同意呢？”姜令仪望向他，手不自觉抓紧书页。
沈拭自以为退了一步，“成婚前，我不顾上京城所有人耻笑，答应你了你的要求，今日你可否成全我一回，我保证，就这一回！”
“让我也被人耻笑一回么？”姜令仪凄然一笑，眸中险些溢出泪来。
沈拭心中生出一丝不忍，但他知道此刻还不是心软的时候。他便硬着心肠等姜令仪一个答复，一个他早已笃定的答复。
姜令仪轻声质问他，“你把那当做耻辱？既觉得耻辱，当初为何要应？沈拭，我没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吧？”
她做梦不敢相信，当真相撕开，竟是如此不堪。
不过一载，沈拭亲口许诺的海誓山盟竟然就变成了博弈的筹码！
何其可笑！
姜令仪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接连溃败，直至溃不成军。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听见自己说，“沈拭，把孩子接进来吧。”
沈拭眉头一动，听姜令仪又道：“然后，我们和离。”
这一句，她仿佛攒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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