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四人,撞‘瘸腿’的那人偏胖,是里面看着年纪最小的,约摸十**岁,穿着衙役服。另外三人都是正当壮年的男子,穿着墨绿色的官袍。
他微笑着说了声免礼,对那‘瘸腿’少年说道:“你先揉揉吧,淤血凝结会更疼。”
那少年听了没立刻行动,而是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刘叶刘副使。后者恨铁不成钢的说到:“看我做什么!王爷让你揉你就揉揉!傻小子!”
“是,舅舅。”少年立刻席地而坐,卷起裤腿查看伤情。
“舅舅?”李鹤霖扭头看向刘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刘叶擦了擦额前的冷汗,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并非下官明知故犯,而是税务司没有油水可捞,百姓不愿意来做衙役,都去了县衙或者码头,下官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让他来帮个忙。”
“油水少?”李鹤霖狐疑:“父皇登基之后便解除了海禁,虽然依旧不许远洋,但隔海相望的百济、新罗等国还是有不少来往商船的。虽不及扬州熙熙攘攘,但每日漕船怎么也得有上百条吧。丝绸棉麻一分税,金银器物两分税,米粮三分税,再加上官盐官铁的运输,本王记得前年淮南打造了一百纲百吨漕船,分了三十纲给了济河漕运,单这三十纲来往一个月就能收三十万两白银的船税。商户们给衙役些辛苦钱,少查千分之一的重量,便能少交不少。衙役们怎么会没有油水可捞?”
刘叶尴尬的笑了笑,他没想到传说中只擅长领兵的淳王竟然还懂这些。
放在今日之前的李鹤霖当然是不知道的,他能懂得这些自然有赖于一路上章麓的集中‘授课’。
李鹤霖见他们都低着头沉默,便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王今次代天子巡狩,自然是要解决各地衙门与百姓之间的问题,税务也算其中之一。”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将期待的目光落在了身为税务司副使的刘叶身上。
刘叶承载着众人的期盼,倍感压力,他擦了擦越来越多的冷汗,对李鹤霖解释道:“王爷,有些话其实并不该下官来说,但既然王爷问了,那下官就冒大不韪,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于您。”
这些话传入章麓耳中,引得她好奇的打量,而后轻轻一笑,握住了李鹤霖的手。
“陛下潜龙在渊时,曾任过三年通州同知,而通州就在兖州和青州的南边,先卫王妃的娘家在青州,其妹婿则来自青州霍氏,姐夫来自淮南杨氏。雨陶郡主自幼便在青州与登州之间来往,对这两地非常熟悉。陛下仁善,将漕运重镇划为郡主封地。然而自郡主入主以来,一直迟迟未能清理济南官场。哎,主要郡主是位女子,手段太过软盒,任由杨霍两家把控整个青
登、莱三州的商业,连大同商号都被挤兑离开,这三地俨然成为了杨霍的一言堂。下官虽官拜从四品,但人微言轻,上越不过莱青节度使苏用,下敌不过背靠大树的杨霍两家,着实艰难。”
李鹤霖听罢,联想到平原郡的付瑜和张贺成,不免有些恼怒:“大人放心,本王定会……”
“王爷!”章麓打断了李鹤霖将要出口的话:“我瞧着莱青郡的风景不错,不如先逛几日欣赏欣赏风土人情,再说公务不迟。”
李鹤霖诧异的看着章麓,感受到手上不断加重的力道,立刻明白她的话里有话,便对刘叶说到:“你说得是,左右已然是这幅模样了,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刘大人,您说的事本王记下了,过几日本王定然会派人好好调查一番。”
刘叶敛了敛脸上的笑容,恭敬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是下官疏忽,不若今晚在莱青郡最大的凤庆楼为王爷摆道接风宴?慰劳一番。”
“不必了,刘大人事物繁忙,怎敢劳动,本郡主与王爷吃不惯大家席面,在街边吃些小粥小菜便好。”章麓笑着说道。
说罢,她还摸了摸肚子,对李鹤霖撒娇道:“王爷,我到现在连早膳都没吃呢,都快饿昏过去了,咱们先去吃晚膳吧?”
李鹤霖感受到了贴在胳膊上的软绵,脸色顿时一红,结巴道:“行,都依你。”
章麓闻言,高高兴兴的拉着李鹤霖朝外头走。
刘叶愕然道:“如今临近黑夜,不若下官请客,摆膳凤庆楼?”
“不必了!”章麓挥了挥手,离开的脚步更快了些。
刘叶前朝默帝时曾任过京官,见过不少昏庸无道、沉迷美色的皇亲国戚、官员大臣,本对传闻中严肃刻板的淳王颇为期待,却没想到也是个美人说一句娇话,就找不到东西南北的主。
这让刘叶感到些许失望。
出了税务司衙门,李鹤霖低声问章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章麓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你觉得呢?”
“肯定有,否则你不会打断我的话。”李鹤霖肯定道。
章麓并不奇怪他的敏锐,解释道:“王爷想管此事,对吗?”
“自然。”李鹤霖点头。
“既然想管,就不能一直留在税务司闭门造车。得出来走走,才能发现掩藏在暗处的真相。”章麓道。
李鹤霖蹙眉:“什么意思?”
“刘大人乃是□□,我曾看过他秋闱的文章,很是精彩,当年的试题是由张锦所出,主旨便是漕运,他能得□□,可见作为主考官的张锦张大人颇为看好他。可这样的一个人,在税务司半年却毫无建树,甚至在你来后一直卖惨,是因为何?”
李鹤霖:“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它绝不是决定性的。”
两人正好路过一间丝绸铺子,章麓带着李鹤霖走了进去。
掌柜的见几人衣着不凡,不是熟面孔,猜测是其他州县远道而来的行商,便热情的上前介绍店铺的衣料。
章麓看了一圈,指着一批流光纱问道:“这料子产自福州,倒是不常见。”
“客官好眼力,这可是上周刚从福州运来的上等流光纱,裁制秋衫既透气又暖和,被阳光一照如同海面波光,一层叠着一层,煞是好看,客官可以来上一匹,回去裁制几件秋衫,定能引得小姐妹的艳羡。”掌柜的卖力的介绍着。
章麓高兴的点点头:“不错,这多少钱一匹?”
“十两银子一匹。”掌柜的低声道:“这可是给姑娘的实惠价,流光纱只有福州产,沿海运到莱青要花费十三四日,入关后还要缴纳高额的船税、过税,成本实在是高,本店小本生意,真是不赚你的钱,就讨个回头客。”
章麓一脸懵懂的样子,问道:“杨露明明说你们这流光纱不贵,运进来就三百文一匹,怎么到你这里就要十两了?”
那掌柜的一听,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这可是杨三公子定的价,小的……小的怎么敢乱卖!”
“杨家哪里来的杨三公子?”章麓翻了个白眼:“是杨二懒又偷吃了哪家的清白姑娘,生下个儿子?那也得排到十一了吧。”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横眉冷对到:“你莫不是觉得本姑娘是个骗子!故意骗你的吧!”
掌柜的陪笑道:“哪儿能啊!姑娘说三百文一匹就三百文一匹!算小的卖杨家一个面子!”
“嘁!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杨家需要你给面子?”说罢,她气呼呼的拉起李鹤霖就走:“不买他们家的货了!咱们去别处看去!”
那掌柜的在后面又喊了几句,都被章麓无视掉,几人一路走到一处小巷,才停下脚步。
章麓脸上的怒气收起,也不再是一副单纯小丫头的模样,这变脸速度,看得李鹤霖几人叹为观止。
她道:“从刚才我与丝绸铺老板的对话中,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李鹤霖愣了一下,道:“丝绸的利润很大,不,是非常大,简直可以说是暴利。”
“其他的呢?”
“你为什么那么了解杨家?”
章麓笑到:“我不了解杨家,我只是了解曾经打败了我的对手罢了。”她甩了甩腰间的玉坠,道:“大同商号最早发展沿海码头的时候,就是在莱青郡,因为这里的港口与安东都护府的港口相对,航线最近,方便方外,可惜,被挤兑垮了。”
她指着西北处一栋四层小楼:“那是莱青商会的所在地,原是大同商号的地方。被拖垮之后,我就查过杨霍两家,从他们的发家史到混乱的人员关系,都摸了个底儿掉。正因如此,我才放弃了反击,选择主动退出了登州,因为我的目的是搞垮祁中岳,并非真的是发展商号。懒得跟他们在这儿斗心眼子,浪费时间。”
李鹤霖点点头,恍然大悟的说到:“刚刚掌柜的也在试探你!”
“没错。谁都知道青州是杨霍两家说了算,自然不用费劲打听都能知道杨霍两家的子弟都有谁。在这里开铺子,肯定有想要假借杨霍两家打秋风的人,掌柜的都会比较警觉,你信不信,咱们走之后,那掌柜的定然会送一封信去杨家,询问杨家四姑娘杨露是否有我这样一位友人。”
“那他岂不是知道你是装的了?”李鹤霖问道。
“我就是让杨家知道我们是装的,让他们警觉,从而做出下一步动作。”章麓解释道:“你入莱青郡这么大的动静,俩家不会不知道,他们肯定在查你为什么来这里。而今天咱们的目的就是逛铺子,让他们一位我们在查货物的来源和税收。当一个人察觉到危险,进入警觉状态时,会怎么做?”
李鹤霖想了想,答到:“收敛行为,评估敌人的实力。”
章麓点头:“没错,他们一直如此嚣张的把控着漕运和税务,就是因为朝廷鞭长莫及。三州被他们把持着,消息出不去,自然没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他们知道你在暗访,定然会收敛行为,甚至限制漕船出航。可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眼睁睁的一日日溜走,你猜他们能忍多久?”
李鹤霖:“自然是等危险离开之后。”
章麓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的定力这么好,每等一日,便是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商人逐利,只要能有三成利,就足以让他们赌上自己的命。”
李鹤霖低头看向她,章麓伸出一只手,道:“我赌最多五日,他们定然会忍不住重新出海!所以这几日,我们只需假借欣赏风土人情,明着吃喝玩乐,实则摸清莱青的物价与杨霍两家的生意布局。”
她看着月上柳梢头,渐渐关上大门的店铺,笑到:“只听刘叶一人言辞很容易进入误区,不如自己亲眼见一见,听一听。”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章麓道,“不过,在此期间,我还得易容去见一下霍封黔。”
“他是霍家人?”
“霍家现任家主,姐夫与他有旧,但我不确定能不能说服他,只是勉力一试。如果他愿意配合,我们在登州的路就能好走很多。”章麓解释道,“这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只是,杨霍两家的利益密不可分,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怕是不会合作。”
此后的五天,李鹤霖与章麓真如他们所说,在济南郡一路吃喝玩乐,再也没踏进税务司一步,也没有去郡主府见一见被软禁的李啸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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