昧爽夙兴,正其衣冠。
拂晓时分,沈枢一早便起身挑灯,洗漱束发。诸事皆毕,他在桌子上的砚台中加了点清水缓缓地磨起墨来,沾染笔墨在信纸上落笔写信写道:
“吾妹阿清亲启,
见信如晤。
兄沈氏含章经由一日行程,于昨日至汴州。身心皆安,吾妹勿念。
大胤景盛五年十月廿二兄沈枢手书。”
将信纸上的字迹晾干之后,沈枢在信纸上盖下自己的私印,又把信笺套上信封便将这信揣在怀里。而后他持起油灯往门口走去,想要前去庖厨寻些膳食。
沈泰正在这时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托着放置着膳食的漆盘来到门口,扣门轻问:“主子,属下来送膳食了。”
沈枢打开门,便放下手往回走,“进来吧。”
“是。”沈泰一面托着漆盘走进来,一面又将手中灯笼放置在门边的墙壁旁边,又转过身将门阖上。
沈泰将漆盘放在桌上后,沈枢倏尔问一句:“沈卫众人呢?去后山了?”
沈泰抬起头,定了定神回应道:“回主子,沈刃正在后山操练他们。”
沈泰倒是看着穆怀偃和沈刃一对一难舍难分的打了一场后,便前来给沈枢送膳食。
沈枢淡淡道来:“哦?昨夜的那些人马查清楚是谁派来的了么?”
沈泰对沈枢的问话并没有产生意外的情绪,抱拳躬身回答道:“回主子,查到了,昨夜来的是三拨人马,一拨是徐若陀派来的,一拨是蜀王殿下派来的,只是还有一拨是……”
沈枢的左手手指轻轻揉搓着右手手背,垂眸问道:“还有一拨人是谁派来的?”
沈泰稳定下心绪,镇定地回应道:“还有一拨是薛苑薛大人派来的。”
沈枢闻言一怔,他也没有料到会在这名单中听到薛苑的名字,不过思索片刻却也不算很奇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他剑眉一挑,口中缓缓吐出两字:“薛苑?”
薛苑是与原信平侯沈策和信阳公主祝清商有牵扯交情的人,沈策和祝清商二人的丧礼他也在其中帮衬了不少。如今这般行事,怕是……怕是薛氏或者其他家要出什么招了。沈枢并不怕他们出手,恰恰相反,他怕的是他们不出手。沈枢一直在伺机等着拉着这些人入局,他们只要入了局,生死便是只能由他说了算,只有他们入了局,因为他们也是棋局中的某条棋路。
徐若陀,薛苑和蜀王之间,是有什么交易?还是恰好碰到一块儿了?
沈枢无奈又无声地苦笑,他算计人心,他苦心孤诣地布下这个局,在众多阴谋诡计和城府深沉交错中,拿着一群人做棋子,到底是得把自己当成棋子完成这个棋局。更何况……更何况褚君延那事背后的人还没有冒出来,只希望背后之人不要破坏这个棋局,否则……
沈枢眸中一片凛冽,不知何时隐忍地握着拳,在心中继续默默补充道:否则就算是他死了,也要在这本就复杂的局势里,再布下几个棋局把这背后之人拉下来垫背。
沈枢稳下心神,掩去心中的杀念和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摇了摇头,对沈泰说道:“你接着说。”
“是。属下等检查过了那些死士身上所带的暗器标识,那一拨死士所使用的暗器确实是薛氏一族所造。”
沈枢闭上眼睛左手捏着额角,缓缓开口问道:“你们昨晚有没有留下活口?”
沈泰回想起昨晚那些作困兽之斗在对上沈卫和穆怀偃的攻击毫无胜算后,又集体服毒的情状,“属下们无能。昨夜除去那些受了致命伤的死士,其余死士在受伤后眼见逃脱不了均服毒自尽了,属下们也只能将他们的尸首收殓至后山埋葬了。
沈枢的左手手指指尖在右手手背上轻点,在心里来回推敲着,心头分明有了主意。
他先拿出那封已经装好的信笺,将它拆开来,拿了张信纸补上了几行字晾干后连同原先的信纸一道装进去。
他又再抽出一张新信纸和新信封,俯身笔走龙蛇的写上了几行字,他在信中用沈卫中使用的暗号交代崔杼和樊封在燕都城中替他探查的事以及几例应对对策,然后将新信纸装进去新信封,最后又将两个信封套进另一个信封里头,在上方泼毫撒墨随意地写着四个字——“吾妹亲启”,把两封信笺佯装成家书,然后递给沈泰。
最后他又漫不经心地对沈泰开口道:“嗯,无妨。那些人也只是某些人的障眼法罢了,从现在起切不可大意,后头赶路估计会劳累上一阵子。你传讯给留在燕都的沈卫,让他们在三日内把薛氏现在所有的底细摸清楚,然后写信送过来,送到……明日赶往彭城,让他们送到彭城便可。
你待会儿将这封信寄回信平侯府,寄信此事不急,今日办完即可。哦,对了……”
沈枢又吩咐沈泰道:“你回去后让沈刃将一部分暗器送来我这里。”
沈泰伸手接过信笺,毕恭毕敬道:“是。”
沈枢取下漆盘上的膳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先下去吧。对了……明日启程,告知沈卫众人需要采买什么东西的话今日便去市集采买。”
沈泰应了一声“是”,然后向沈枢行礼退下。
沈枢在厢房中慢慢食用膳食后,又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向沈刃交代自己的去向,而后将碗筷放置在漆盘上,端着漆盘走出厢房关上房门,缓步向庖厨走去。
沈泰来到后山将沈枢的吩咐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沈刃后,便先行前去寄信。
沈刃在后山将一众沈卫狠狠地操练了一番,淡淡地看着他们的脸,只是冷冷地丢下一段话:
“你们从现在起就把皮给我绷紧了,我从选人之前就与你们谈清楚了,这个局没这么简单,这趟浑水不是那么好趟的。
这次趟过了我们就能有喘息的时间,若是这次趟不过……大半个沈卫就完了,都得重头再来。我们整个沈卫自从平朔军惨胜后到现今足足等了七年。七年啊,人的这一辈子还能有多少个七年?
如今,这三拨人还只是开胃菜,后头才是主食。沈卫不怕死,可以死在保护主子的路上,可以死在跟外敌对抗的途上,但是!绝对不能死在这些人手上!主子要是被这些人伤到了,我和你们都难辞其咎。
若是不听我的,保不齐……保不齐你们连命都丢了,更别提怎么保护主子了,也更别提之后是否会有一天要跟北黎和戎朔那群人打仗!都听清楚了么?!”
“清楚了!”
沈刃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却又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抬手微微点头宣布道:“行了,你们内部商讨分成两队人马,一队留下保护主子的安全,一队去市集采买路上所需要的东西。今日先这样,都散了吧。”
沈刃将沈枢吩咐的事情给沈卫众人安排完好后,便回到他昨夜休憩的厢房内,找出昨夜从那些死士身上搜刮出来而后又裹藏起来的暗器,又找来一个长盒子挑出几样装进去,然后前去沈枢的厢房。
沈刃推开厢房没有看到沈枢的瞬间,沈刃心头杀念骤起,又来?!昨日下手还是太轻了。
结果在他发现桌上沈枢留下的字条后,他这才些许轻松下来。
沈刃将纸条上的内容匆匆一阅,然后将字条伸向油灯的火焰上方焚尽后,抱上盒子前去大相国寺前殿的大殿处。
沈枢将漆盘还给庖厨后,在路上找了个小僧人,让小僧人带着他前往大殿。
沈枢跟着那位小僧人进入大殿后,在大殿内对着满殿神佛下跪,合手叩头,跟着众僧人口中喃喃念着经箓,心中却一片清明。
站在一旁的住持却看出来沈枢心中的想法,不禁开口,同时亦是不乏讽刺地问道:“施主既然不信这满殿神佛,又为何要前来参拜呢?”
言下之意便是:心不诚,即使拜了也无所得。
沈枢张开眸子,直起身子,合手看着殿内的神佛雕像无言良久,而后才轻声回答住持道:“为人,也为心。”
为的是故人,这心只不过是为了故人而想信一信。可决计不会将万事都托付于神佛之上,谋算之人算人心,窥生机,破死局。在轻易信不过人心的同时,又怎么可能轻易信得过神佛?若是一味只信神佛,那么平朔军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一路走来也不会这般惨烈了。
他无声而又缓缓站起身来,对着住持合手一拜,低声道:“还请主持带我前去往生灯处吧?”
住持叹了口气,拢起袈裟和衣袖,带着沈枢静静地前往偏殿,“施主请。”
沈枢在偏殿替几位故人点了几盏往生灯,在往生灯里头添了些许油水,又为寺中捐了香火钱,向住持告辞走出偏殿。
沈刃在偏殿前看到沈枢,便单手抱着盒子迎上来,“……主子……”
沈枢回过神来,淡淡笑道:“走吧,先回厢房。”
“是。”
……
沈刃和沈枢一同回到沈枢的厢房,沈刃亲手将盒子递交给沈枢,而后沈刃行礼退下,前去与从沈卫中带出来的众人商讨接下来部署沈卫的策略,留着沈枢一人待在房里。
沈枢打开盒子后,拿起几样经过沈卫处理过的暗器,手指指尖摩挲着,仔细地端详辨认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的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将拿出来的暗器重新放回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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