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拂雪意(下)

沈枢倒了一盏清茶,一边品着清茶,一边将账册翻开来,从两年前苏州府的财政情况开始翻阅查看。

他的手指指尖在账册上轻点着,心中分明已经有了想法,不知道在向谁询问,声音不大不小:“事情办好了么?”

穆怀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外头推门而入,缓步走进书房,直来直往道:“你将这么多人骗过去,究竟想干什么?你将沈刃骗回燕都是你的一步棋对吧?”

沈枢手中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瞥了穆怀偃一眼,语气淡淡:“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穆怀偃就像是被噎住了一般,语气不免有些冲随即又缓和下来:“沈枢!这么些年,你疯也该有个限度!你也该疯够了!难不成你……你当真想在苏州府打仗?”

沈枢合上翻阅完毕的账册,开口解释道:“我让沈刃回去燕都也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更何况我几时骗过人了?至于你说的这仗,我是非打不可。”

“就这样简单?”

沈枢的手指指尖在账册上轻敲着,“就这样简单,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要走要留,我没有任何异议。”

穆怀偃握紧手中的鸣渊,“你……你们就非得打这一仗?”

沈枢坚定地望向他重复了一句:“是,这一仗,我非打不可。”

沈枢毫不在意穆怀偃的反应,敛眸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穆怀偃,这天下本来就不太平。自凉州一役后,这天下有一日太平过么?此仗即使不是现在打,将来也肯定会兴起。你不妨猜猜看此时不抢占先机,到时候……是清君侧?还是诛叛军?你不要忘了,我不是晁错,祝庚也不会当汉景帝。

这种事情、这些东西,你当年在燕都、在青云台不都是见惯了么?你在青云台这么些年是真的不知晓这些事么?还是说江湖不受朝堂拘束,你不愿意知晓这些事?

是不愿知晓?亦或是不敢知晓?”

“你——”穆怀偃似是被戳中了心事,握着剑鞘的手随着心脏紧了几分,而后皱了皱眉,在心中盘算着敌我力量,“你明明知道这场仗胜负悬殊过于庞大了,兖王和蜀王麾下加起来就有四十万兵马,你能确保皇上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掌握住整个京郊北大营么?”

沈枢听后神情未变,接着说道:“穆怀偃,汲汲营营、苦心孤诣这么多年了,我等不了,他也等不了了。我要是怕丧命,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来苏州府了。同时,你也太过小瞧皇上了,他要是不狠,又怎么会在这短短几年之中毫不留情地铲除杨氏一党?更何况还有平朔军的旧部在……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赢不了呢?”

不止是我等不了,他也等不了了,很多人都等不了了。

穆怀偃的瞳孔微缩、眼神微颤,将局势剖析开来:“我不信你对这场仗没有筹谋过,你来苏州府是为了再添上一把火,然后把那些人一起拉下来?

那可是四十万兵马,你疯了?!汉朝的七国之乱七王加起来也就七十万兵马,兖王和蜀王麾下的兵马已经超过七十万兵马的半数了。平朔军旧部剩下的人再加上京郊北大营最多也就二十万兵马,二十万对四十万是个什么概念?你也是带过兵的,双方实力悬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更何况蜀王的封地已经毗邻北黎和羌狄了,到时候打起来可不止是大胤一国之中的事情了!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西部边防无戍守的将兵,你该当如何?!西疆、北黎、羌狄、燕戎,这几个之中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当年凉州那一役,平朔军惨胜,这几个冲上来恨不得趴在大胤身上敲骨吸髓,刺血济饥。你父亲原信平侯和你母亲信阳公主,还有褚君延,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你不会不清楚。你……你好好想想吧。”

沈枢望向窗外的雪景,露出一抹不知名的笑容,“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想过。但是你说错了一点,蜀王他不敢动边防的良兵。不过……如此雪天,在夜黑风高之时最适合杀人放火了,你说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穆怀偃闻言一怔:“你不会是想让人在凉州和北黎之间……?”

沈枢笑了笑,并不承认也不否认:“蜀王这个人,先帝比我更了解他,先帝临终前的最后一道圣旨已经把他麾下的半数兵马钉死在四川蜀中的边防了。

天下人的嘴可不是这么好堵的。你不妨猜猜看祝丰是想要侄子自愿禅让出皇位的名声?还是想要弑兄弑侄上位的名声?”

祝丰要是动了戍守边防的兵马,就是藐视先帝,即使要兴兵也是师出无名了。更何况祝丕这人比沈枢还狠,在处理自己的兄弟丝毫不留情面,临终前直截了当的用自己的死给蜀王亲自埋下了一个弑兄的名声隐患。

穆怀偃心中大动,“难道说先帝他……”

沈枢右手轻抚着账册,一边无声地笑着,他的笑意中带着几分克制的悲伤和愧疚,一边又用轻飘飘几句话继续堵住了穆怀偃未说出口的话:“至于我在想什么?穆怀偃,有些事情、有些东西说得太清楚了就没意思了,可不能辜负这天时地利人和了。”

穆怀偃手上卸了几分力,思索片刻后无可奈何地回应道:“北黎近几月来蠢蠢欲动,可能在暗中与此事也有所牵扯。我即刻启程去一趟凉州探查真实情况。

若是你们动手,我再加上被抽调走剩下的半数边防戍兵至多只能牵制住西疆、羌狄和燕戎他们半月余。凉州易守难攻,可若是凉州被攻占了,则潼关危矣,首当其冲的便是长安和洛阳,以及整个关中。五胡乱华和安史之乱的教训还不足以为鉴么?”

沈枢把穆怀偃的心理掌控得一清二楚,毫不意外地挑眉回答道:“我心里有分寸,皇上与我都不会拿着整个关中和整个大胤开玩笑。陛下纵横捭阖,早先便布下这个局,就是想要瓮中捉鳖,将这些势力一网打尽。”

穆怀偃当下的心情极其微妙。他的心中既说不上得知实情后的安定,也说不上阻拦不得的懊悔。

可不管安定懊悔与否,穆怀偃依照自己的内心能做出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也就是释然。他长睫微颤:“我明白了。”

沈枢将账册随意地放在桌上后站起身,而后递给他一块令牌,“你一切当心,抵达凉州时会有人接应你的。”

穆怀偃接过沈枢递过来的令牌,放在手中摩挲半晌后,突然释怀的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是在嘲讽亦或是有别的情绪在里头:“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你这种喜欢明明白白的算计人心,还摊开来让被算计的人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算计的感觉,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只不过……一把剑若是磨砺得太过锋利,到时候伤的可不止是敌寇了。”

沈枢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又在心中喃喃自语道:呵……没变,我变了或者没变又……罢了,罢了。

他稍微平复下心情,只是郑重其事地回答穆怀偃道:“我知道,你一切当心。”

穆怀偃右手的手指指腹拂过手中握着的剑柄,转身后左手的拳头缓缓圈起握紧,“我走了。”

我走了,去为你们的筹划、去为我们、去为这个国家争一个大有可为的天地。

沈枢微微点着头默默地向他告别。他仿佛是看到年少时,穆怀偃也是这般朝着他们告别,只不过穆怀偃年少时难以掩饰内心的情感,会不由自主地将剑举起来,神色中带着几分张扬。而如今穆怀偃的声音却一次比一次沉稳,也早已物是人非。

穆怀偃在众人抵达苏州府前,便从苏州府折返到燕都城,亲手扫除了两地之间路上的隐患,在确保无误后回到苏州府中,现在又即将连夜奔袭千里直赴凉州。

此时,沈刃与穆怀偃从沈府出发分赴两地,一人往正北向燕都奔赴,另一人往西北的方向奔袭。

沈枢则是在书房中的布防图前负手而立,时不时拿起分别沾染了朱砂和墨水的两根狼毫,心中百转千回,手指指尖轻敲着笔杆后,便在布防图上勾勒着。

他在布防图上凉州和北黎间的边防城镇,用朱笔重重的画了个圈,将朱笔搁下后无言半晌后,才无悲无喜地开口吐出几个字来:“希望来得及,”他的言语顿了顿,伸出左手用指尖抚着布防图上的几个地名,又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应该——来得及。”

沈枢的眸光微动,眼前仿佛出现燎燃着的凉州和北黎之间的烽烟,指尖停留在“凉州”二字上良久,他的神色中掩去了心中的愧疚,与在朝堂上对待政敌一般寒冷薄凉,只是背影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孤寂。

沈枢在书案上誊写出拜帖,以示礼数。

管家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室宁静,沈枢勾勒好最后一笔后收回手,放下狼毫,一边拿起拜帖装好从书房走出,一边回了一句:“进来吧。”

而后听着管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步入房中,管家身后跟着两个仆役提着膳盒前来,“主子,该用膳了。”

沈枢的眼神在桌上示意了一番,两个仆役便看着管家的挥手上前摆放膳食。

沈枢将拜帖递给管家,淡淡地说道:“有劳了,你今夜去一趟荀府替我送个拜帖给荀先生。”

管家伸手接过,“是。”

沈枢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你送好拜帖回府后去备好见面礼,我明日未时执贽谒荀先生。”

管家一一记下沈枢的吩咐后,带着两个仆役告退:“小的即刻去办。”

沈枢“嗯”了一声,抬手拿起桌上的汤碗,搅动调羹回答道:“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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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晚来东筵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