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想不明白，从那个瞬间，到现在站在齐肆面前。
他想把宋谨言拽起来质问。
明明是你抛弃了我。
是你不要我的。
他抬起头，从齐肆的眼睛里，他读到了失望。
从来神色张扬的一双眼睛里，失望的颜色太不和谐了，以至于别样深入人心。
“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了他吗？”林清勾起唇角，一边把手臂上的衣服往上翻，露出花的纹样。
“你们只有杀了契约者才能继续活下去，这是塔告诉你们的，所以你杀了宋谨言，对吗？”齐肆的眼睛在看见他的伤口的那一刻并不意外。血肉外翻的每道伤痕，已经有了愈合的痕迹。
不是。我杀了宋谨言不是这个原因。
林清这样想着，却弯腰大笑了起来：“对啊，谁不想活命呢？除了你身后那位。”
齐肆想到什么，双眼蓦然睁大。
谢陵尽面色如常，直到齐肆朝他大步走来，一把扯下他左手的手套。
手套遮盖着的手腕缠上了绷带，血丝顺着缝隙微微渗出。
绷带随着刚刚的动作微微松动，露出遮掩着的伤口。冷白的皮肤已经惨不忍睹，血红的伤痕交错，妖冶靡丽，深可见骨。
单是手腕就已经是这样的惨状，他不敢想象手臂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什么时候？”齐肆的手无法制止地微微颤抖着。
谢陵尽垂眸看着他，开口道：“没事。”
“没事？”林清忍不住笑道，“你应该在遇见陈乐和陈智的那个晚上就全知道了吧？你倒是装得很好。你的左手怎么样呢？还能动吗？”
亡灵忏悔室。
“卧槽，一出大戏。”
“那个叫宋什么的哥们呢？怎么死了没在这边见他？”
“在那里打游戏呢。他倒是心大，这应该是要决赛圈了。”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宋谨言从游戏中百忙之间看了一眼：“怎么？”
“你的那个NPC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你队友身后的NPC看上去状况不妙啊。”
“那个NPC居然真的帮了你们一路，佩服。”
“你的那个NPC，这是要把你的队友一起杀了吗？”
宋谨言看着大屏中林清粉白的脸，笃定地道：“他不会。”
推了推眼镜，他又开了一把游戏。
臭小子，这次我可是把你救下来了啊，要有点良心。
在那艘游轮上，玩家联合起来袭击绑匪，遭到绑匪反扑。
绑匪不知道是不是要撕票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逼问枪杀。
宋谨言没想到这伙绑匪连炸弹都有，整艘邮轮很快成为一片火海。
在绑匪疯狂的屠杀中，宋谨言中了几枪。
火海中，他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呼救声。
是陆行。小少爷前所未有的狼狈。
与此同时，他听见枪上膛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迫近的脚步声。
小少爷会被这个人杀死，就像他沿路见到的那几个NPC的死状一样。
“宋谨言……”
宋谨言的心脏狠狠一砸。
素来高傲的小狐狸垂下头，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宋谨言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可是他的血已经流得太多，宋谨言捂住伤口，让自己少流些血。
来了。
脚步声就在几步外。
应该掉头逃跑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哥哥……救救我……”
宋谨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头，摇摇晃晃地离开。
这只是个NPC。
对啊，这只是个NPC，怎么就是拎不清呢？
直直对上枪口的时候，宋谨言在心里嘲笑自己。
一个游戏宅逞什么英雄啊。
他那时失血太多，意识模糊已经不记得后来具体发生什么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又中了几枪。
子弹穿透脆弱的皮肤，在他的体内切割碎裂，扎入血肉，割断血管。
很疼啊，真的很疼。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拼命把枪抢过来杀掉了那个劫匪。
可惜没有其他人来到那里了。陆行还是死了。
想想倒是和这次很像。
谢明安见宋谨言不吱声，竟然真的让手下开枪杀掉林清。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是见到了那时倒在血泊中，最后他没有救起来的陆行。
他下意识护住了林清。
他中了几枪。
仿佛是历史重演，他又一次站在林清面前。
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关卡。
他把枪塞到林清手里，勉强叮嘱他道，这群人只来杀了我，我死了你就安全了，枪你要拿着，保护好自己。
他不知道林清听清楚没有。
他不如和谢明安坦白。
拿定主意，他向前走去。
然后……
他就中了一枪，他看见谢明安脸上的表情先是讶异而后转为玩味。
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林清。
小少爷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血了，隐隐约约像朵盛开的妖花。
他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是想想这回小少爷应该是确确实实能活下来了，而自己队内还有齐肆在C，问题应该不大，这也不坏。
原谅你了，小白眼狼。
就是他确实没想到齐肆那个哥哥的状态不好……不妙……
宋谨言推推眼镜，狠狠敲了两下按键。
齐肆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不会杀你的。”
闻言，齐肆忍不住开口：“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你不杀他他也会死的。”林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还不如杀了小哥哥呢。”
“什么意思？”齐肆的手握上枪柄。
“那伙杀掉宋谨言的人一直没走。”林清低着头，踢了一脚碎石，“他们一直跟在我身边，他们以为躲得很好，我不说而已。”
林清说着，忍不住又笑起来，心想自己真是恶劣啊。可是他并不开心。他歪了歪头：“我是叛徒。开枪杀了我吧。”
“他们还有多久到？”
“应该马上就到。”林清回道。
“那你快逃吧。”齐肆牵住谢陵尽的右手，“哥哥，我们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想到什么似的，还是回头看了眼林清。
林清眼睛一眨不眨，棕色的瞳孔中盛满不解：“为什么？”
“陆行。”齐肆叹了口气，“宋谨言很喜欢你。他希望你活着。”
“存活人数：10”
游戏还没结束。
魏雨两人应该还没有出局。再加上自己。还有7个人。
7个人中还有几座塔？
一声枪响瞬间打破他的思绪。
紧接着他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鲜血飞溅。
鲜血源源不断地顺着谢陵尽的右臂滑下，彻底染红了雪白的衣服。
谢陵尽不甚在意的模样，冷冷地回过头看向来人。
谢明安只报以一笑：“真可惜，枪的准头不好啊。”
旁边的男人压低了帽子，回应：“下枪一定杀了他。”
来人刚好7人。
完了。
齐肆心下想着，右手却举起了枪对准来人：“7个人？你们应该是结盟了，我说的没错吧。”
谢明安看着他，弯起眼：“你很聪明，小帅哥。”
“不止这样。我猜你们全都是契约者。”齐肆的手扣上扳机，他面色不改地说着，心跳却无法扼制地飚高。
“然后呢？”谢明安双手摊开，一双狐狸眼无辜地看着他，“你们还是得死。”
“那可不一定。”齐肆笑道，“我会赢的。”
当然不一定。他现在只能赌。
这把枪里只有两发子弹。而自己估计活不到打出第二发子弹。
他不知道这7个人里到底有来自几座塔的契约者。
至少有四个，或是五个。
不会有六个或七个。谢明安不是傻子，就不会不明白超出五座塔就会互生猜忌的道理。
如果是四座塔，有一座塔只剩下了一个契约者。只要能杀掉他，他们就赢了。
如果是五座……有三座塔剩下一个契约者，可连续杀掉两个人对他来说太困难。
拿定主意，齐肆低声道：“哥哥……现在是这样的，我现在枪里有两发子弹，我开一枪，如果他们还是想向我开枪，你就朝我开最后一枪，抢在他们面前杀了我这样你就能……”
“齐肆。”谢陵尽突然开口。
声音清冷而带着安抚的意味。
这是看穿了自己的慌张。
齐肆沉默下来。
“你想要什么?”
“我拿不准，我们可能要解决一个或者两个只剩一名契约者的塔……但是这很难……所以如果我……”齐肆抬眼看他，双瞳闪烁，不设防地将自己的兵荒马乱摊开在他面前。
“我可以。”
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双眼堪称亲昵地凝望着他，塔的灯光星星点点落在这双眼瞳中，终于带着松山新雪来到烟火人间。
齐肆怔怔地看着他。
谢陵尽伸出右手，覆在齐肆的手指上，果断地扣下扳机。
只要你想就可以。
谢明安没想到齐肆居然真敢就这样随便开枪。
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径直命中身边人的额心。
“幸存人数：9”
谢明安反应过来，皱着眉道：“开枪——”
话音未落，枪响呼啸，他就对上了谢陵尽的眼神。
肤色冷白，更衬得瞳眸漆黑深沉，宛若深潭。
看死人的眼神。
谢明安下一秒身体失去平衡，径直砸到地上。
他看向自己的心脏，已然破开了一个血洞。他心道，这可不体面啊。
他吐出一口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的枪准头好得可怕啊。”
“幸存人数：8”
“当前仅剩五座塔，恭喜各位优胜者。”
提示音与幸存人数变动几乎是同时出现。
谢陵尽松开枪，抽出匕首，抵在齐肆颈侧。
齐肆看着自己消散的身体，慌忙向谢陵尽解释道：“我——”
能解释什么呢？
他张了张嘴，要解释什么呢？
“背叛就要付出代价。”
谢陵尽的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齐肆的脸，鲜血浸透绷带，在他的脸上留下血痕。
动作温柔而缱绻，恍若情人的爱抚。
杀了我也好啊。
你能活下去也是好的。
齐肆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缓缓抱住谢陵尽，寒凉的温度像是怀抱着随时消逝的雪。
谢陵尽从始至终都是谢陵尽。
他将自己的脖颈送到他的匕首旁。
匕首在他的身旁滑落，宣告着终审判决。
审判者选择不予追究。
谢陵尽抱住他，自嘲似的轻轻笑了一声。
“再见。”
一如既往清冽的声音。
郑重的的诀别。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齐肆不知所措，他迫切地想要问问谢陵尽，证明这不过是错觉，下一刻他的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游戏结束。
齐肆关闭游戏与直播，去洗了把脸。
他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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