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衣后又回到风燃身边,看着图纸上复杂的部件构造,问:“你这是在画什么?”
风燃刚画完一个有斜面的凹形小块,呼出一口气,道:“仅凭坟城的这点人,根本无法将两国的军队阻拦在城外,多布置一些机关,受伤的姑娘们就会少一些。我先将图纸拟好,再请人制作。”
普通百姓若是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即将打仗,要么因为担心无法生存而死守一寸土地,听天由命,要么背井离乡搬去别处。风燃却选择了第三条路,要带着这群人与两国正面对抗。
萧离问道:“风燃,可有想过离开这里?”
风燃的视线从桌子上的图纸转到萧离脸上,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能去哪儿呢?回东乌再嫁一次吗?”
萧离语塞。
“萧离,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姑娘不用像菟丝花一样完全依赖父亲、丈夫或者兄弟,她们自己可以撑起一片天,其他人之于她们,不是雪中的炭,而是锦上添的花。若是让她们再次将自己交给别人,一定很可惜吧。”
风燃念念叨叨说了许多,突然又惊觉男子或许无法体谅女子在这世上的艰辛,“唔,不知道你能否理解……”
“我晓之。”
“嗯?哦。”风燃怔怔地看着他,略显意外。
萧离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嘴角微扬,“我也有一计。”
风燃明眸微睁,嫣然一笑,有几分萧离看不懂的意味,她将手中的毛笔递给萧离,“萧先生,请赐教。”
两人在房间里以纸为城,畅聊守城之计,一谈就是半日,浑然忘记了时辰。
外面突然传来喊声:“伙计?伙计!”
另一个男人闷闷的声音说:“公子,此处不积尘埃,应当是有人的。”
风燃说:“我去看看。”
在她来客栈之前,这里白天从不营业,日久年深,客栈虽然位于沙漠之中,却有种阴冷之感,所以风燃经常白日将客栈的大门打开,邀日光进来驱散阴气。
客栈的熟客都知道临近夜间方能来入住,这还是风燃头一回在青天白日遇到客官呢。
萧离将笔搁置,跟在风燃身后,“我与你同去。”
风燃和萧离一同下楼,楼下有三位男客,两个年纪稍大,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其中一人站在柜台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只金蝎子,另一人四处打量着客栈的各个角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赁居之人。
还有一位二十出头面白唇红的公子,慵懒地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白玉佩,举手投足皆是骄纵之气,一看便是领头之人。
风燃走上前去,双手交叠,温声说:“几位客官,我们客栈戌时营业至次日丑时,眼下只可住店,不提供饭食。”
白面公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满地嘬腮,道:“既然歇业,那你开什么门?”
另外两位男子走过来,柜台前看金蝎子的那位剑眉星目,眼神犀利,带有一股肃杀之气,他声如洪钟,道:“那就先给我们安排三间客房。”
相比之下,另一位客官显得文弱老实,看到风燃后,赶忙走到白面公子身后,戳了戳他,低声道:“公子,快看,快看……”
“看什么看!”白面公子呵斥道,抬眼看去就愣住了,回过神后慌忙放下手中的玉佩,两腿收拢端坐着,垂眉耷眼地不吱声,活生生一只乖巧白兔成了精。
他身后那位老实的客官低头哈腰,两手局促地不知该往哪儿放,显得更加老实了。
反倒是一脸凶相的那位,不解地看着变化如此之大的同伴,看向风燃的眼神锐利中带着审视,话却是对着白面公子说的,“公子认识这位姑娘?”
白面公子果断摇头,“不认识。”
他将眼神转移到风燃身后的萧离身上,上下打量,“那公子认识这位白衣公子?”
白面公子眼神闪躲,似乎想到了什么,犹犹豫豫道:“也,也不认识。”
风燃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三个人,总觉得这位细皮嫩肉的公子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等到他们说完,这才适时开口:“三位客官,本店的普通客房到上等客房,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不知客官想要住什么样的房间,打算住多久呢?”
白面公子道:“李平,给钱。”
李平就是那位瘦弱老实的男子,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递到桌子另一边,分明是不差钱的主儿,说出来的话却少几分底气:“要三间最好的客房先住着,不……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风燃假模假式地提起嘴角,半眯着眼睛,挤出一副毫无诚意的笑脸,伸手将桌上的金子收起来,然后从柜台下面取出编号牌递给李平,说着烂熟于心的话:“各位客官,房间在三楼,上楼梯右拐,有什么需要可以在戌时至丑时吩咐我们,祝各位住得顺心!”
“李平,李顺,我们走。”白面公子起身强装淡定地走向楼梯口,撇过头去不看萧离,甚至有意无意地与萧离保持距离,仿佛萧离身上带着传染的瘟疫,说他是逃上楼的也不为过。
李平也是,他经过萧离的时候还微不可查地停下来点了个头。只有叫李顺的那位男子,行为举止没什么异样,只是多看了萧离两眼。
反观萧离,从始至终神色如常,看不出心思来。
风燃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人,方才她去柜台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这位白面公子是谁了,还真是让人意外。
眼下恰逢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坟城,风燃走过去将大门关上,萧离不解问道:“怎的关上了?”
“反正来了条大鱼,不在乎那些小鱼小虾了。”风燃意有所指,不知道是说那一锭金子还是给金子的人。
风燃和萧离回房接着探讨抗敌之策,直到用完了所有带上来的纸张,萧离饮一口茶水润喉,道:“其实,我与方才那两位认识。”
“他是忠勇侯李祖和的独子李云沐。”
风燃了然一笑,“我也认出来了。”
萧离有些吃惊,若说常年在京城中的权贵,风燃认识倒也不算稀奇。可忠勇侯李祖和原本只是东乌边陲小城——碎石城的守将,祖上三代都生活在碎石城,八年前他奉先帝诏书入京述职。
不料先帝驾崩,未留下只言片语,此事将三王夺位的斗争推向**。皇城之中人心惶惶,下到孤苦无依的乞儿,上到亲王侯爵,没一个不是心惊胆颤,一睁眼就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活过当日。
后来,一王身死,两王僵持不下,被所有人排除在局势之外的当今陛下,异军突起,堪堪结束了混乱的局面。
李祖和便是从龙之功加身的新贵之一,不光勇擒一王,还为陛下挡了一刀,因此获封“忠勇侯”。
那时,他一家老小还都在碎石城,后来,忠勇侯举家迁至京城,唯独他的独子,留在碎石城,死活不愿回京。
萧离初见李云沐是在三年前,他被忠勇侯送到太极宫老国师那里学规矩。老国师已是知天命之年,压制不住这只皮猴,也无心替别人管教儿子,所以就让他跟着萧离后面观摩效仿。
李云沐回京之时,风燃早就……所以,风燃能认出李云沐,着实让萧离不解。
“你应当是没见过此人,怎会认识他呢?”
若是旁人一定会猜测是风燃醒来前,以鬼魂的模样飘荡在京城,但萧离知道,不可能。
“呵……”风燃扑哧一笑,一抹狡黠一闪而过,“还不是我父……陛下,时不时让人送来一堆画像,让我挑个顺眼的当夫婿。这不,这小侯爷就在其中。那时,陛下还特地念叨过他,说他爹忠勇侯多么英勇善战,有什么用?我又不嫁他爹。”说到此处,风燃便有些无奈。
萧离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么多画像,你居然须臾之间便能将他认出……”
风燃赧然道:“那倒也没那么厉害,他的画像,我可是看过千百遍了。”
萧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心猛地揪在一起,微微绞着疼,同时嘴里回忆起那碗药的苦涩,他干巴巴地重复:“看了……千百遍?”
“是啊。”风燃又笑了笑,这两声笑落在萧离眼里,如重锤击鼓般打在他心上。
风燃接着道:“那时我偷摸着学一些东西,就把自己关在密室里。可我经常把桌案弄得脏兮兮的,也不好喊旁人进来收拾。就在外面随手拿了小侯爷的画像垫在桌案上,你别说,那纸张是真厚实,吸起残墨来一点也不含糊。”
“当然,我也没有第一眼便认出他来,我是看到柜台上面的账本才想起来的。”
萧离身体的不适之症逐渐消失,他还是没有放下心来,问道:“为何选了他的画像?”
嗯?
风燃没想到他有此一问,眨眨眼睛,胡诌道:“许是他唇红齿白,不似其他画像那般严肃,又不是驱邪用。”
萧离不置可否。
风燃不知道的是,因着这句瞎掰的话,萧离照了半宿的镜子。
眼下,她只觉得萧离关注的重点偏了,他们不应该聊一聊小侯爷来此处的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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