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本以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料却是夏末的老蝉,叫声大,威力小。
阚虚元君先后画了十几道符皆不顶用,又一连丢了好几件法宝全都被毁,当即脚底抹油一路逃窜。
这老道姑身上法器不少,秦观为了追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可她到底身边带着几个累赘徒弟,为了逼她现身,他只好将她的徒弟们一个一个抓住,挨个问刑。
虚元君爱徒如命,是出了名的护短,在最后一个小徒儿被含泪抓住时,终于彻底灰头土脸放弃了逃跑。
秦观也不为难她:“交出遗诏,饶你们不死。”
阚虚元君双眼怨毒地盯着秦观,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哑声道:“新帝继位已是定局,启国国运颓靡,迁都东陵乃是大势。就算你神通再大,今日能胜过本元君,难道你还能逆天改命,胜过天道吗?”
天道么。
他早就知道启国已是日薄西山,也早看出新帝并非天命之人,只是比起所谓的逆天改命,他向来更喜欢顺势而为。
秦观淡淡睨了阚虚元君一眼,将遗诏收入袖中:“我从来没有想过另立储君,小皇帝迁都又与我何干。”
阚虚元君瞪大眼睛,不解叫道:“那你为何执意如此!毁我法宝,伤我徒儿!”
秦观哈哈一笑:“不过为了哄旁人高兴。”
他本就生得极美貌动人,便是冷肃着脸,也秾丽如月下春花般摄人心魂。
如今扬起眉眼,粲然一笑,仿若阴霾夜色中绽放的一朵细叶昙花,每一寸肌肤都透出难以言喻的生机美丽,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哄人高兴……
只是为了这个?
阚虚元君愣在原地,没想到听了个这么囫囵敷衍的答案,看了秦观半晌,这才后知后觉道:“你身上的鬼煞气……我曾见过,难道你就是先前纠缠薛家二郎的那只鬼?”
秦观眉头一挑:“是又如何?”
阚虚元君喃喃道:“难怪,难怪你非要拿走这遗诏,莫不是受了薛家指使?纵然你情深一片甘愿为薛家驱使,可薛邵是**凡胎,你乃阴煞鬼身,人鬼殊途天道不容,你与他又如何能够长久?”
“这些与你何干!”
秦观没空和她啰嗦,头也不回离开了,他心里只惦记着薛雪凝,一心想要快点回到莲城。
为了拿遗诏,他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也不知薛雪凝情形如何了。
京都虽还未破,可尧军入中原已久,战火早就烧到了葛城。等过几日,尧人过了涵津河,攻下莲城只是时间问题。
秦观到莲城的时候,发现城中已是一团乱麻。
新帝带领众大臣溃逃的事一经传出,便搅得民心大乱,还未等尧军彻底赶到,便出现了烧杀抢掠的骇人之事,百姓苦不堪言。
年轻力壮想跑的,即便重兵守城门也拦不住,总有游河挖地道、钻狗洞逃出去的。
倒是不少妇女老人,在少数坚守的官员带领下,在家中备好了砍柴刀和白绫,做好了拼死一战,势不受辱的准备。
如今官职最大的除了尹东海,就是薛雪凝了。
尹东海掌枢密院,能够调动兵将,但满打满算,手上也就只有两千人可用,大多数都跟随新帝去了东陵。
薛雪凝和陈青台在书房中商议守城之事,发现即便能把全城的男人都调动起来,满打满算也就八千人不到,实难抵抗尧军的万人骑兵。
加上太子被幽禁后,一直备受暗刑折磨,身体残缺。
虽然留得一条性命在,但心性志向早已大不如前,听闻新帝带领众臣逃往东陵,太子也不过是冷笑了几声就闭眼不言,更别提主动带领城中百姓御敌了。
薛雪凝这些时日劳心劳力,常常到了傍晚才惊觉又过了一天。
这天晚上,他推开书房门后,看见院中站着的身影,忽然瞳孔一震。
“观观?你怎么在这里?”
那一刻难以言喻的欢喜是无法隐藏的,然而薛雪凝眼中的喜悦仅是一瞬,就变成了严厉的责备和担忧:
“你竟没有去东陵,偷偷跑了回来,父亲知道吗?”
两人相处多日,薛雪凝对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几乎从未发过这么大脾气。
可秦观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看着薛雪凝甜甜地笑了。
他走上去,伸手摸了摸薛雪凝清隽的脸颊,又踮起脚尖去亲薛雪凝的下巴,软软地环着薛雪凝的腰道:“夫君别生气嘛,你瘦了许多,我走的这些时日,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
被秦观这么一抱,薛雪凝只觉心头软了一片,僵硬的身体也从数日紧绷中卸下力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把眼前日思夜想的身躯紧紧抱进怀中:“你如何能叫我不担心。”
“夫君,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秦观贴在薛雪凝胸口上,听着那熟悉沉稳的心跳声,满足道:“可这次回来,也是父亲的意思,是他老人家有一物必须要交付给你。”
薛雪凝抱着他的手臂不觉用力,冷肃道:“胡闹!不论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秦观道:“并非我胡闹,实在是这东西事关启国根基,不容第二人知晓。大哥不在身边,无人可递,让旁人来我又实在不放心,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上才行。”
薛从谏为锦衣卫,守护天子安危,此次迁都自然是和小皇帝一起,不与萧家同行。
如今薛太傅已死,薛从谏陪伴在心怀鬼胎的小皇帝身边,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他从头至尾在意的就只有薛雪凝。
秦观念头微微一转。
又听薛雪凝问道:“你说的究竟是什么?”
秦观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从袖中拿出景烈帝的遗诏,虽只是一张画卷大小的明黄宣纸,上面却真真切切写着:
「朕自登基以来,承天命,抚万民,夙夜忧勤,冀望海内晏安,万民康阜。
然天命有常,人寿难期,朕今病体沉疴,恐不久于人世。
念及社稷之重,子孙之托,心绪难宁,特颁此诏,以垂训诫……」
薛雪凝郑重接过打开,越看眉头越紧,最后对秦观道:“我要立即去见太子。观观,如今莲城大乱,你就在府中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秦观自然应下,只是心中有些可惜,他本想着用遗诏哄薛雪凝高兴,趁着机会和薛雪凝多温存一会,可对方满心满眼里只有大业,与他见了没多久就又要出门。
不过他也理解就是了。
自从小皇帝逃往东陵后,薛雪凝就联合陈青台还有几个未被牵连的大臣将废太子救了出来。
陈青台父子都颇通医术,太子便被一直留在陈府养病。也幸好他们及时营救,又一把火烧了囚禁太子的府宅,找了具焚尸做障眼法,对外只宣称走水,这才让那些奉命立刻绞杀太子的皇帝暗卫无功而返。
当薛雪凝将遗诏交到太子手中时。
这位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默默良久,不禁泪暗滴衫,一字一句念道:
“太子禀荣,秉性纯良,才德兼备,深肖朕躬,众望所归。朕殁之后,即皇帝位,继承大统,统御万民,务必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以保我朝基业长青,万世太平。”
“这确是父皇亲笔,没想到父皇竟如此看重于我。”
“只恨……我受人诟害,已是病体残躯,实在难以继任……”
“陛下!万勿灰心。”薛雪凝神情严肃,郑重跪下,对太子行叩拜大礼,恳切道:“陛下受先帝看重,当为新君,我等愿誓死追随陛下,投死为国,以义灭身。”
尹东海、陈青台和其他几位大臣见状,也纷纷跪下,以头叩地:“臣亦如此!只求陛下全臣报国之心,死而后已。”
“启国有你们,是启国之幸。”太子终于叹了一息:“都起来吧。”
太子虽身体残缺,但早已育有一子,名为垣辉。
此子自小聪明灵慧,深得景烈帝喜爱。若真能抵御外敌,保住启朝江山,自然不怕江山后继无人。
至此,众人终于都有了主心骨。
秦观带回遗诏,本意哄薛雪凝高兴,可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搞了个适得其反的结果。
薛雪凝本就忙,拿到遗诏后更加忙碌,并没有时间谈情说爱,说什么也要派人护送秦观先走。秦观伤心的哭了几天,又是求父亲尹东海帮助说情,这才勉强在薛府留了下来。
尹东海知道自己儿子执拗的性子,虽然也觉得他是胡闹,可秦观几句话便叫他没了脾气。
“观观不孝,深知昔日未能为您分忧丝毫,反倒让您日夜操劳,生了白发。这最后的时日,就让孩儿留您身边尽孝吧。”
“若启国亡了,您不在了,孩儿又能去哪儿呢?”
当初薛雪凝执意要将秦观送走,自然也有尹东海的意思。
亡妻早逝,秦观无人照料又体弱多病,尹东海早把秦观当做了心头唯一的一块肉,自幼便细心呵护,疼爱有加,绝不容许他有有丝毫的闪失与意外。
可如今……可如今,这孩子又自己擅自跑了回来。
罢了,都是命吧。
尹东海静立良久,心中思绪万千。
然而终究是不忍苛责,只怜爱地揉了揉秦观的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别怕,有爹在。要是那尧军真进城了,爹护着你,爹永远护着你。”
秦观伏在尹东海膝上,身体微微一怔。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演戏,可感受着那双苍老掌心中的温度,似乎过往的疏忽与未竟之孝真如沉重石块般压在他的心头。
明明一开始,秦观只是把尹东海当做一个掩藏自己真实身份的背景板而已,从未留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本该命中无子的尹东海,似乎打从心里把他当做了真正的孩子,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他身上,甚至不惜把疼爱变成溺爱。不求一丝回报,只为了哄他高兴。
“爹……”
至少这一声,秦观是真心实意的。
他微不可见地扬了一下唇角,凡人的感情么……还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遗诏内容,部分参考明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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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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