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熙答应同他一起去思危宫后,秦观便吩咐妖婢将他们日常所用的一应东西都搬了进来。
包括秦观会做凡间吃食的小厨房,还有春熙的菜地。
这些妖魔涧的蔬菜瓜果,不似凡间。
不仅吃起来香脆可口,汁水充盈,更奇妙的是它们能随心所欲地移动位置,即便离开原土也长得生机勃勃,不减鲜美。
尤其是那些胡萝卜人参,移植到思危宫后,不见颓败,甚至因为月光照耀充足,长得比先前更饱满了。
虽然是来幻境做任务,秦观一点儿不愿意委屈自己,自然是越舒服越自在越好。
春熙厨艺很好,妖乖巧又勤劳,带着这个小兔妖过日子实在舒心。
整整一个上午,春熙都在帮秦观收拾寝殿。
连床榻上的重瓣晚香玉被套上的每一朵花,都被春熙用绒团布擦得柔光水亮。
整个被面展开时,粉的如霞,橙的似金,白的胜雪,宛如一片绚烂而宁静的花海,被角最细微的褶皱处也被春熙一点点抚平,不留一丝瑕疵。
到了下午,春熙又忙着酿胡萝卜人参酒。
胡萝卜原本脆嫩清甜,做成酒后别有一番滋味,带着丝丝甘甜,但又不失清新爽口,全然没有花蜜酒和水果酒那般馥郁得令人发腻。
只是喝时需得节制,若贪杯喝醉,或许会在梦乡中流连三四日,才能勉强醒来。
秦观坐在门槛上晒月亮,小口小口品尝着萝卜酒。
他看着春熙进进出出他的寝宫,整个妖忙得团团转,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
“要不要休息一会?待会该用晚膳了。”
春熙单薄的身板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小观,你先吃吧,我一点也不饿,得快点把这些萝卜酒用冰冷藏起来才行,不然很容易坏掉的。”
“哦。”
秦观轻轻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宫门,只见月落余辉之下,裕安满身血与伤痕,踉跄着走了进来。
妖婢们顿时惊慌失措。
春熙首先惊呼出声:“十三殿下!您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裕安和月凤栖一样,是血脉中流淌着古老强大力量的纯血妖种,但凡有一息尚存,都不会轻易身死陨落。
秦观面不改色,语气平静:“春熙,殿下伤势不轻,速去传召愈疗师进宫救治,不得有误。”
“好,我这就去!”
春熙丢下手里的萝卜酒,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裕安原本乌黑浓密的长发胡乱散落在一边,几绺头发紧紧贴在脸上,还一滴滴往下渗血。
他头冠上系的玉鳞流苏缎带全部黑黢黢的粘成一团,衣袍也被染成了深厚的黑红,只能依稀从手腕处的一点青白,勉强看出原来的颜色。
偏是这样,裕安脸上还带着难以言喻的笑意,仿佛痴醉一般,乱步朝着秦观走来。
“观观!观观!你可知道,传闻世间无妖能挡其剑十招的谢华,险些被我杀了,他右臂中了我的毒虫,虽然还能苟延残喘,却要受椎骨之痛!”
秦观仿佛没看见他满脸血污似的,眸中含情似水,声音依旧柔柔的。
“你们常提起这个名字,可我还不知道,谢华是谁?”
裕安大笑起来,那张原本就秾丽非常的脸,因血的浇灌变得更加妖异艳丽,透出惊心动魄的迷人。
“谢华是至高天万众敬仰的剑尊,凡人追捧的天下第一剑,也是整个妖魔涧的敌人。”
“北岭雪狐一族因他而灭,数万只妖被扒皮抽骨,断首裂魂,只剩下凤栖一个活口,这三十年来凤栖唯一所愿就是同谢华清算这笔血债。我,亦复如是。”
“他若身死,那至高天的修真者于我眼中,不过是轻易可攫的蝼蚁之食。”
“观观你说,杀了他,好还不是不好?”
秦观并不言语,慢慢朝裕安伸出一只手。
裕安望着他洁白柔软的掌心露出一丝疑惑,但仍旧慢慢俯下身体,低下头,漆红瞳仁直勾勾看着秦观,眼底泛着奇异的光。
秦观任由他看,温柔抚摸着裕安的脸颊,用指腹轻轻抹去他眼下的血污,毫不吝啬地夸赞。
“原来是这样,很好啊,裕安真厉害。”
像是得到了奖励一般,几乎是一瞬间,裕安的瞳仁极度兴奋地放大了,唇角高高翘起,一眨不眨地盯着秦观看,似乎仍在期待些什么。
秦观干净的手指被裕安脸上的污血染脏了,原本雪白指尖上的红色一点点透过指缝流淌出来,格外刺眼。
他的指腹很柔软,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凉丝丝的甜香,摸得裕安脸颊有些痒痒的。
裕安看见秦观仍旧静静地坐在门槛边,眼尾泛红,犹如晨露中的桃花瓣,带着几分刚哭过的楚楚可怜,嗓音轻柔中略带沙哑,就像在对他撒娇一般。
“殿下有无双之勇,下次,或者下下次,找个机会杀了他吧。”
“如此,奴便不必承受那母蛊噬心之痛,日日煎熬。”
“殿下也可心安了。”
母蛊脆弱易死,现在还未种到秦观的心脉上,不过半年练剑的时间一晃而过,想来也是迟早的事。
那个瞬间,裕安像是被那双湿润美丽的月灰色眼眸蛊惑住了,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
“好。若有下次,我定杀他!”
秦观唇边终于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他想裕安再强,到底也是孩子心性,胜负欲强,爱憎分明,要比月凤栖那等骨子里冷血的大妖要好哄得多。
宫门外,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显然是春熙带着疗愈师们回来了。
秦观看着一群妖官慌忙忙地进来跪见,又慌忙忙地扶着裕安回寢殿诊治。
他站起来,凝视着宫门许久,随意拍了拍被坐得有点发皱的下袍,回房用晚膳去了。
自从那日一战后,裕安便一连数月在思危宫静养伤势,不曾出门。
而秦观,每天除了要侍候裕安吃药、用膳,帮他清理后背上谢华留下的剑伤,其余时间都要去月华阁练剑。
提起这月华阁,秦观便十分不快。
月凤栖性情孤僻,冷漠到近乎不近人情,尽管剑法超群,甚至颇为耐心地亲自教导他练剑,但身上那份令人望而生畏的严厉,很是讨厌。
每当秦观的动作稍有偏差或是显露出一丝懈怠,月凤栖便毫不留情地举起那柄寒光闪闪的玉石戒尺,精准狠厉地落在他的手臂、大腿内侧以及臀部的软肉上。
初犯,通常轻拍以示警戒,再犯,则加双倍。
秦观身娇肉贵,最是怕痛,往往才挨了一下,眼眶便不由自主地泛红,泪水随即簌簌而下。
“月君大人,不要……好痛!”
月凤栖的惩戒手法颇为刁钻,偏爱挑选肌肤最为敏感娇嫩之处作为落点,虽然只是皮肉之痛,不伤筋骨,一尺下去却红得骇人,又疼又辣,麻中发痒。
一连几板子下来,秦观难免气急败坏,不肯再作隐忍之态,连句求饶的话语都吝于出口。
甚至怒斥月凤栖:“荒谬!龌龊!小人行径!”
可月凤栖对他的泪水与叫喊从来都置若罔闻,始终保持着一张清冷的面容,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既定的惩罚,冷静地倒数着剩余的击打次数。
“十六,十五,十四……”
月凤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每一个数字都像是无情警钟敲打在秦观的身上,让他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忍着眼泪艰难承受。
这杀千刀的棺材脸臭狐狸!他是鬼,杀人何需用剑?
再说他本就初学者,剑式有几处错误遗漏也是寻常,月凤栖如此严苛,分明是刻意刁难。
每当夜幕低垂,秦观褪去衣衫准备休憩之际,便看见镜中倒映出的自己遍布了斑驳的淤青与绯红,浑身几乎无一寸肌肤幸免,恍若历经了一场残忍至极的凌虐。
秦观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伤心,更多的是不甘愤懑。
倒是春熙,晚上为他细心涂抹药膏时,眼眶总是通红一片,透着难过。
“小观,你何苦与月君大人较劲?”
“你若不慎再错,不如先服个软,总好过受皮肉之苦。想来月君大人也是面冷心热的妖,他只是盼着你进步快些,并不是真心想伤你,不然不会每晚都遣妖婢前来送药。”
秦观闻言,心里冷笑一声:
服软?月凤栖的心怕是石头做的,别说是服软,就是一头碰死在他面前,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也就是春熙心思简单,才会觉得这棺材脸晚上送药是出于好心。
月凤栖既然要把他亲手调.教好后,送到谢华身边,自然不会容忍这身细腻如瓷的肌肤留下一丝丑陋的伤疤。
所谓送药治伤,不过是为了在第二天,能正常对他施加更为严酷的训练。
每当金月升起,秦观发现自己身体已恢复完好,肌肤洁白无瑕时,心中便十分厌烦。
也不知鬼司给他安排的什么幻境,竟如此难熬,他简直恨不得剥了月凤栖那身冷血的狐狸皮,彻底断了北岭白狐一族的血脉。
但表面上,秦观还是低头垂泪,对春熙轻声哽咽道。
“我都明白,月君大人如此严苛,都是为了我好。春熙,难为你肯这样照顾我,若不是你,还有谁会管我呢?”
果然春熙听了很是不忍,第二日便想将此事告知十三殿下。
可惜裕安受伤之后就一直在养病,除了妖后、疗愈师和秦观以外,根本不见外人,这可把春熙急坏了。
秦观倒是一如平常,白天哭,晚上骂。
哭骂完了,第二天一早还得准时去月华阁练剑。
月凤栖不是好糊弄的性子,若是发现秦观迟到,免不得又要戒尺责罚。秦观虽然心里抱怨,但还没打算完全和月凤栖撕破脸,自然不愿再被抓到错漏。
这些时日,秦观剑法突飞猛进。
他本就没有凡人的世俗**干扰,心无旁骛,悟性极高,旁人十天半个月理解不了的东西,他一点就透。
再加上月凤栖亲自教导,有能稳固基础的灵丹妙药加持,普通人穷其半生才勉强摸到门槛的筑基期,秦观短短三个月就已练成,算是正式跨入了修仙法门。
接下来,便是竭尽全力向金丹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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