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冻土

“赫尔曼:

你一定很惊讶,我居然会抽空写信。若解围行动失败,不仅战争会失去,德意志的前程也将葬送,再也没有多余的预备役...敌人已收紧合围圈,希望我的部队能打开一条生路...

照顾好马提亚斯,看在费因茨的份上。

尤利安.冯.德尔维

1942.12.10”

雨季结束,圣诞夜快来临了,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刮过肌肤,倾倒下暴雪。他们跟随前方黯淡的车灯行驶,一路上经过了不少东正教堂,却没有看见温暖的烛光,也没有唱诗班儿童甜美的歌唱,农舍大门紧闭,到处是荒废的农庄。

“我早提议用履带装备轮式坦克,”积雪的公路上布满深深的车辙,将军叹息一声,打破了窒息的沉默:“你真认为人的意志能与自然相抗吗,上校?”

上校正凝望远方,透过纷扬的雪片,依稀可见城市灰色的轮廓,炮火忽明忽暗,层云被染至橘红:“57军是装甲兵中的尖刀,但仅凭它无法插进斯大林格勒。”

“A集团军不愿放手第十六摩托化师,”霍特点点头:“除非最高统帅部允许他们撤出突出部。为避免合围,A集团司令部必须保留预备队。”

“他们只图一时明哲保身,”尤利安懒得字斟句酌,指尖隔着皮手套一下下敲打车窗,钢琴家般修长:“等敌人兵力从斯大林格勒解放,我倒好奇A集团军如何仅凭一个摩托化师守住高加索。”

霍特被雪亮的刀锋刺得一激灵。“我不想失去你,好尤利安,”将军忧心忡忡:“改改你的脾气,你要吃大亏的。”他看向身旁的军官,沉稳、果敢,年少得志,美得如花一般,一朵早开的玫瑰。

不是谁都能为芬芳忍受尖刺。

“停下!”一个人影扔下拐杖,猛地跳上前。啪!枪响了。

“疯子!”艾伯特手气得直哆嗦,身体因为后怕一阵阵打冷颤,他踉踉跄跄地上前,揪住同伴的衣领:“我差点打中你!为一只畜生挡什么枪?!” “它是战马!”费恩不甘示弱地反驳,他扔下钢盔,半跪下来,检查马的伤势,它的右后腿被手枪打断了,尽管如此,这只生灵对面前的人没有一丝恐惧,它安然侧卧,伸出没受伤的前腿,安慰性地碰了碰士兵。

它的皮毛原本是烟灰色,泛着金红的光泽,光滑如缎。腱子肉漂亮地滚动,长鬃飘洒,四蹄追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费恩就暗暗感叹让这样一匹名马牵引大炮太可惜了,它属于赛场应该毫无负累牵绊,眼中只有终点,为主人迎来桂冠。现在,由于营养不良,它骨瘦如柴,隆起的肌肉线条消失了,巨大的骨架山丘般起伏,几乎快戳破松垮的皮肤。

“别理他,少尉,至少他不会被苏联狙击手爆头,”一个人冷嘲热讽:“因为他根本没有那玩意儿。” “要我说,还不如趁早杀,”一个老兵咳嗽着经过,瞄了一眼:“孩子们呐,现在马也没多少肉了。” 费恩按捺不住怒火,回身就是一拳。老兵仰躺在地上,撑起身体,啐出一口血沫:“别生气,小伙子,我活着回去也剩不下多少时候,你们还年轻啊。”

“我儿子就像你这么大。”他顿了顿:“他是在莫斯科牺牲的。”

“看看帐篷里的伤员,费恩,”艾伯特替老兵点上烟:“全是我们的战友。我们才丢失了最后一个宿营地,好几天看不到飞机的踪影。没有食物,没有燃料,没有药品。要是他们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等于留他们等死。”

“不到这一步,没有人会杀战马。”大家心知肚明,没有马匹,火炮无法机动,难以在突围前进行充足的火力准备,某种程度上等于自掘坟墓。

没人怨恨集团军司令。即便早些日子突围,没有解围部队的接应,德军将被迫止步于顿河前,与追击的敌人背水一战。

“我给它取的名字是苹果,”青年逐渐冷静:“它最喜欢吃苹果。我想带它回我东普鲁士的家乡,那儿有一片祖辈留给我的驯马场,毗邻的山丘上果园,春天时,苹果树开着大朵大朵粉色的花,花会落在吃草的马背上。”

“我是一名驯马师,”他重复了一遍:“我是一名驯马师。”牝马弯下长长的脖颈,轻轻舔了他的手心一下,黑亮的眼眸温顺地看着他。它是如此机警、聪明,尖耳向后竖起,替他留意歼击机的嗡鸣。

“长官,我们不会杀狗,对吧?”围观的一名年轻小伙子紧张起来,他的手插在军犬后背的绒毛中取暖,狗饿得前胸贴后背,焦躁不安地原地转圈,嘴吻凑近他的颈窝,撒娇地呜呜咽咽,他掰了一小块面包安抚它:“我的艾米莉是功勋犬,她逮住了好几个想逃跑的苏联人。”

好几人垂涎欲滴地看过来。艾伯特摇摇头:“我不知道。”

小伙子取下嘴里的香烟,扔在地上狠狠碾灭。他面色阴沉地起身,把狗抱在怀里,朝俘虏队伍走去,一脚踹倒一个双手举过头顶的战俘:“该死他妈的苏联佬。”

“少装死,”他不耐烦地踢翻对方。忽然,士兵倒退了两步,神色慌张地朝向少尉:“长官,他死了...我...他。” “闭嘴,”少尉扔给他一把军刀:“过来帮忙,这皮我一个人可剥不掉。”

“头儿发话了,你紧张什么?”同伴不屑地拍了下小伙子的肩膀:“行行好,行吗?抓紧点,我半个月没见肉了。”

“你最好当心,”他抓住死人的一条腿,往一边拽:“看来不需要狗来对付他们了。”

“立即下令突围,司令,”舒伦堡反复恳请:“五十七军离我们只有四十八公里!无论如何都是突围的时候了。”

“那他们也能再推进几公里,”参谋长不为所动:“57军的后勤保障充裕。等德尔维上校离城区只有二十五公里,或者,三十公里,我们再突围。”

少校震惊了:“一旦第六集团军开始突围,合围圈上的苏军会陷入两面夹击。难道您要撇下孤军深入的德尔维上校在郊外鏖战,坐等57军被再度合围?”

“亲爱的少校,”参谋长神色冰冷:“轮不着您来指责。坦克能动用的只剩百余辆,燃料只够支撑行驶三十公里。一旦突围开始,弹药在交火中损失殆尽,坦克又停在半道,背后没有任何依托,你该很清楚第六集团军面临的结局。“至少我们该进行突围准备!” “那将导致其他方向防线的崩溃,”集团军司令犹豫不决:“这是元首不允许的。‘禁止后撤。’”保卢斯想起了斯彭内克,这位伯爵因去年冬擅自撤离刻赤半岛被判死刑。

“还有另一种拯救集团军的出路吗?”舒伦堡筋疲力尽:“我愿闻其详。”“自然,”参谋长讽刺一笑:“坚守斯大林格勒城区直至复活节,那时顿河集团军群会组建新师或抽调兵力加强57军,或许英勇的德尔维上校能一直打进斯大林格勒。我听说,两个党卫师已从西线调来,将在哈尔科夫卸载。”

“哈尔科夫离这里有五百多公里!”少校跳起来,大叫:“补给怎么办?战士的口粮标准已压缩到日两百克!”

“您问错人了,掌管空运的是里希特霍芬。”参谋长向后靠了靠,冷眼旁观他的反应:“宰杀马匹的命令已下达,同时我命令停止俘虏的供给,再说了,领口粮的人少多了,不能按一个月前计算。”

“您谈论的,是活生生的人,”舒伦堡一怔,微微哽咽:“您去看过那些伤员吗?我什么都不想要,即便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座金山。真的,您不明白,我只想要一卷绷带,缠在我战友的额头上。”

“你以为我冷酷无情?”参谋长一把推开椅子:“造成这样的不是我!不是我要死守斯大林格勒!即便如此,我依然得为全体士官负责!城区起码能提供庇身之所,当弹尽粮绝,面对追击之敌,除了抛弃伤员还能怎么做?他们会被枪杀,会被肢解,会被扔在雪地里冻死——上帝在上,这些人为德意志做得已经够多了。”

“我更怀念你的前任,舒伦堡,”参谋长强忍泪意:“我再没遇见一位比费因茨更优秀的前线指挥官,他会知道此时该怎么做。他的眼睛是战火淬出的钢铁,你的眼睛包含了太多的水。”

——所以他英名永存,你却苟且偷生。

“真安静啊,”中士感慨:“我以为今天敌人无论如何会放手一搏。你见过海吗,长官?”

“我一直不明白,”安德烈转过头:“我父亲说,濒海的监狱窗户朝向陆地,因为你不能让囚犯看见海。”

“见过一次,”列昂尼得露出沉思的神情:“今年夏天,在克里木。”陪伴他度过童年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庄严肃穆的白桦林。他是一个白桦般挺拔,也白桦般沉寂的男人,绿眸如冬夜寒冷的北辰。

但有一只天鹅把他的视线从大地拉向天空,拉向辽阔世界的另一面,拉向海平线,乌尔里希家的千金,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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