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侯思索片刻,吩咐道:“杜横,王春材你要接着查。还有,王春材的具体情况你也要多向王家村的人打听。”
阎侯说罢,杜横领命而去。
夜色无边,阎侯望向烛光照亮的方寸之地,目光悠远。在他一旁,阎清许久未曾言语。阎侯凝重的神色,让阎清意识到了王成之死的严重性,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堂兄,王成只是死了......他只是死了而已,对吧?”
阎侯垂眸,如果王成真的只是死了,那这件事便不会惊动官府,他也不会派人去查。
他安抚道:“等一切查明,就会真相大白了。”
阎清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的用处大着呢,槐越的百姓都要指望着你。”阎侯看着阎清,极具威慑的眉眼隐隐有了笑意:“我这边暂时不用。”
阎侯的话无疑给了阎清极大的底气,但他对依旧王成之死心怀执念,或许是那位王参军的书信令他不快。
阎清道:“依我看,若是再拖下去,王成的遗体怕是连仵作都分辨不出来了。不等那位大孝子归来,王成的遗体怕是便烂得只剩一堆白骨......”
他又道:“堂兄,你说会不会是向慧与王成有仇,她看到王成死了之后就将王成的遗体抛尸野外,说不定就是她杀了王成,然后......”
听得阎清的说辞越发离谱,阎侯连忙道:“这事的确疑点重重。王成遗体我会想办法要来。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在阎侯的劝说下,阎清不情不愿地坐上马车。阎清掀开车帘,仍不忘看向阎侯:“堂兄,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
阎侯微笑点头,在清澄的月色中目送着马车远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阎侯才走回县衙。庭院转角处,户房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忽然,房门被人打开。一位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快步从屋内走出,手里还拿着东西。正巧,那人撞在了阎侯身侧,阎侯纹丝不动,倒是那人止不住地踉跄。
阎侯往身侧一瞧,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刘桥?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去?”
刘桥有些头晕,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看见阎侯,刘桥连忙赔礼。
他道:“有要事向知县禀报。”
阎侯这才注意到刘桥手里拿着的东西,见刘桥如此慌张,阎侯便知此事非比寻常,只道:“知县已经走了。”
刘桥闻言,露出懊悔的神色。他将手里的册子交给阎侯:“可否劳烦县尉代为转交?”
阎侯将册子接过,他眉头紧锁,心中的疑云更加深重。
几天过后,秦向祖总算是忙完了家中事宜。今日他又去了县衙,将赋税纳齐。
户房主薄办事极快,他派人将粮米称重并登记在册,重量达标便算完成缴税。
此时,称重的人却对秦向祖说:“多了。”
北幽律法有规定,多出的粮米,官府不能私吞,要像在街市上卖粮一样付之相应的银两。而若是少了,则要由农户自己掏出银两把少的补上。
秦向祖拿着主薄交与的碎银,他走到运粮车旁,颇为不解。这一路上,他估量着一车粮米的重量,手腕上感知的力道与往常无异,但实际上的重量却比往常多了五斤。
秦向祖纳闷,莫非这力气又变大了?
县衙门前,来往的运粮车数不胜数。秦向祖将车子停放在无人驻足的角落,他将装着银两的布袋别在腰上,便朝包子铺的方向走去。
包子铺前的人并不多,秦向祖掏出一块最小的碎银放在矮桌上:“三个馒头,三个肉包子。”
包子铺的小二认得秦向祖,毕竟秦向祖也是他们铺子的老顾客了。小二收了银子,利落地从蒸屉中拿出包子和馒头,又拿袋子装好。
他把袋子递向前,乐呵呵地说道:“有空常来。”
秦向祖接过袋子,这时,他身后响起一声诧异的声音。
“秦壮士?”
“真的是你?我刚才远远望着,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那人连忙走到秦向祖跟前,激动地用手拍着秦向祖的胳膊:“你还记得我吗?”
秦向祖细细回忆着,才道:“记得。”
只见那人年纪约有五十来岁,脸上却不显老态,身上的衣料也比普通百姓要高上一等,头上带着一顶小方帽。
秦向祖当然记得他。
那时,秦向祖才刚刚成家立业,他头一次将粮米运去县城。
从衙门出来后,秦向祖正巧碰见一头蛮牛在街上横冲直撞,牛身后还拉着一车茶叶,那车茶叶却皆已散落在地,街上的人也都被牛吓得四散逃离。
秦向祖眼疾手快,在牛从他身旁跑过时伸手拉住了缰绳。
牛虽被秦向祖制住,却仍在挣扎。一时之间,街上混乱的人群都平静下来,最终,秦向祖将牛拴在一旁。
良久,一个瘦弱的中年人才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多谢壮士出手相助。”
说罢,那人欲抬脚往牛肚子上踹,却被秦向祖拦了下来。
那人找了个角落处坐下,秦向祖跟在一旁。
望着街道上散落的茶叶,那人心如刀绞:“我叫程丙,是镇洺府人。我年轻时便来颂阳做茶叶生意......现在倒好,那头母牛发了癫,一车茶叶全没了......好不容易赚到的银钱,现在还不够我赔的。”
秦向祖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他望着趴在街道对面的母牛,觉得它有些可怜,便问:“那头牛你还要吗?不要就给我吧,我家缺牛。”
程丙一听,自然是求之不得:“你牵走吧。”
临走时,秦向祖只告知程丙自己姓秦,其余什么都没说。
没想到在此地,两人竟还能遇见。
“当初要不是你,我哪有今天呐。那头牛闯的祸让我赔了一半的钱,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怕是倾家荡产都赔不完。”程丙回想起从前,感慨万千。
秦向祖这才注意到包子铺旁边多了一座楼,匾上写着“云烟楼”三个字。他这才明白过来:“这茶楼是你开的?”
程丙点头,他一把抓住了秦向祖的手:“我跟伙计打过招呼了,只要是姓秦的来茶楼喝茶都免费,今天你一定要来赏脸,茶与点心随便点。”
秦向祖推脱不过,便被程丙拉进了茶楼。
两人去了三楼隔间,程丙拉开门,小厮将茶盏放在秦向祖面前,秦向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还是温的,只是杯子太小。
刚进云烟楼时,秦向祖便见楼下座无虚席,想来这茶楼的生意应当不错。而他现在与程丙所处的房间装饰典雅,一扇别致的小窗正对着大街,街上的喧嚣却与此处的宁静完全隔绝。
良久,程丙才开口道:“不瞒你说,此番你我二人再遇,我有一心事,不知秦壮士可否一听?”
“你说。”秦向祖一杯水喝得不过瘾,便又有些口渴,程丙亲自为秦向祖添了一杯茶。秦向祖仰头一饮而尽,末了说道:“我能帮便尽量帮,你但说无妨。”
程丙笑着摇头:“不是要你帮我的忙,此事对你有益。”
程丙从不喜欢欠太多人情,更何况秦向祖帮了他一个大忙。虽然他与秦向祖只有一面之缘,但秦向祖的勇猛令他为之叹服。在槐越县打拼了这么多年,程丙有了自己的人脉,县城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知道,算是槐越县的万事通了。
程丙问:“秦壮士可知北幽的武职官吏该如何入职?”
秦向祖答:“知道。”
北幽的武职不比文职规矩多,入文职要有功名。而入武职就显得有些随意,每个州府都有不同的考核标准,完成考核便可入职,这个规定是自北幽立国以来就有的。完成考核后,官府评定人员会依据相应的考核结果给予相应的职位,但给予的职位通常比较低,想要升职只看自己的造化了。
在北幽,将军一般都是世袭,且武职的俸禄比文职低。在北幽人眼中,武官劳累且不受待见,没有发展前途。
而在如今这样的太平年代,文人墨客可以用来装点繁华。曾经属于武将们大展身手的时代却已悄然落幕,毕竟,人人都知道,北幽的边疆已经多年不闻战鼓之音了。
程丙笑了笑:“近日,我听闻县衙在招募人手,三班衙役皆有空缺......秦壮士如此英杰,不妨一试?”
程丙自诩识人有道,秦向祖若是能入武职,必能有一番作为。只可惜两人初次见面时,程丙还没有为秦向祖指路的能力。
秦向祖拿着茶盏的手缓缓放下,他眉间疏朗,眼中仍有点点光彩,脸上却看不出情绪。
他年轻时,也有人对他说过这番话。但武官这碗饭,他终究还是吃不下。
秦向祖回决道:“家中已有田地,我妻儿还在村中,不能不顾。”
程丙替秦向祖婉惜。
也罢,程丙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聊起县衙,程丙不免问道:“衙门内最近动作频频,不知何意。秦壮士你怎么看?”
秦向祖直言不讳:“应是在防患。”
程丙问:“秦壮士与县衙中人打过交道?”
秦向祖摇摇头:“算不上打过交道。”
房中安静了许久,两人无话。
三盏茶过后,程丙叫楼中小厮端来了两碟点心,房中弥漫着清甜的气味,程丙缓缓说起了自己的家事。
原来程丙早年丧妻,他的内人在过门三年后便去世了,两人并未生儿育女。程丙到现在也没有再娶,且膝下无依。秦向祖默默地听着程丙述说往事,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程丙问:“秦壮士儿女几何?”
秦向祖答:“只有一个儿子。”
程丙闻言,十分羡慕,他夸赞道:“虎父无犬子,秦壮士之子必然也有豪侠之气。”
秦向祖知晓程丙的言外之意,他喝了一口茶,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只希望他能正经学点东西,拿个像样的功名。至于别的什么......打打杀杀之事还是不要沾惹才好。”
秦向祖说这话时,眼中满怀希冀。程丙抬眼看着秦向祖,只见眼前人额上那条显眼的刀疤像是一种无言的宣告,似久经搓磨。
壮年亦迟暮,岁月叹蹉跎。君如鞘中剑,尖锋不染尘……
思及此处,程丙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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