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低着头,捧着拜匣进了屋子,低眉顺眼地给贾母请安:
“见过老太太。”
“起来吧。”
贾母原本心里就有怨气,如今见了冯宝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话里话外都要戳宝钗的痛处:
“冯丫头,你也别怨我心狠,是你家哥儿太没王法,若非皇上仁慈,只怕他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我们家一贯是安分守己的人家,似你哥哥这样手上沾着人命的主儿,我们并不敢兜揽!”
冯宝钗只是低头听着,面上并无异色,心里暗暗冷笑。
不敢兜揽?
怎么,当初送往贾家的信,都叫狗瞧了不成?
事情没发的时候,一口一个姨太太叫得亲热;如今东窗事发,就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说教,好像自己多么无辜似的!
薛家改姓,贾家跪训,反正大家的脸都丢光了,还有什么好互相嫌弃的!
冯宝钗忍过了贾母的连番奚落,始终没有回应,等贾母心里的闷气出得差不多,终于愿意停下问问她的来意的时候,适时地将手里的拜匣送上,言辞温婉:
“千错万错,都是兄长的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便是后悔也没法子了,不仅带累了自家,还连累了亲戚,兄长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冯宝钗说到此处,不由得拿帕子拭了拭眼泪:
“只是皇上偏又仁慈,不叫他偿了命,既留着命在,也总得好好儿活着才是。”
她说到此处,便将手里的拜匣递给鸳鸯,示意她拿给贾母:
“按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哪里还有脸留下,就算老太太不提,我们家也该尽早搬出去的。”
“只是老太太也知道,我家兄长前些日子刚遭雷劫,如今还躺在床上难以行动,家母刚才接了圣旨,也昏死过去,至今不省人事,我虽还有几分要强,可是一个姑娘家,连大门都不好出的,一时间又要赁房子,又要服侍兄长和妈妈,又要筹划着搬家,家里头兵荒马乱的,我也实在分身乏术。”
“如今也只好求老太太宽限数日,这些银子算是赔礼,好歹等妈妈醒了,兄长也能下地,家里头有了个主事的男子,然后再搬出去。”
贾母垂了眼,心下兀自沉吟,她对此时的冯家并无半分好感,当然不希望他们再在贾府居住,可冯宝钗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如今冯蟠与冯姨妈一个伤一个病,家里能主事的只有冯宝钗一个女子,贾府如果真把人往外赶,无处容身的冯家人就要露宿街头了。
再怎么膈应,有一件事是改不了的,那就是冯姨妈是王子腾和王夫人的妹妹,把冯家人赶出去固然解气,可是之后呢?绝了冯家和王家两门亲吗?
当然,能与冯家断了关系,贾母求之不得,可真要是就这么断了亲,贾母又觉得太亏些,冯家把贾家害成这个样子,还一点儿血都不想出?
再者,王家这边是个什么态度,贾母还拿不准。
王夫人是个护短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冯家去挑衅林家姐妹,倘若王子腾也是如此呢?
事已至此,贾家冯家全都没脸,贾母不怕冯家疏远,却怕王家借着这个由头跟贾家生分,自家的贵妃娘娘固然尊宠,可从目前看来,也难以从皇上手底下荫蔽族人,而四大家族里如今唯有王子腾是重臣权臣,贾母自然不敢贸然得罪他。
吃一堑长一智,贾母如今也学会谋定而后动了,所以才先给王子腾送了信,等得了王大人的准信,再动作也不迟。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贾母虽然不说,但心里也有数,那就是贾雨村这件事上,贾家被迫跟冯家拴在一条绳上了。
贾雨村徇私枉法,的确有贾王二家的手笔在内,皇上查无实据的原因,是因为贾家是当面与贾雨村商量的。
冯家的书信到京城在先,贾雨村被点为金陵省应天府尹在后,所以贾政直接当面跟贾雨村托付了此事,自然也就用不着书信了。
贾母怕的是,贾政或王夫人在事情办成之后,会不会给冯家写了回信,如果有这种信,她对冯家的态度就要微妙一些了。
倘若逼得太紧,冯家狗急跳墙,将信往上面一送,贾家就真的惹祸上身了,倒不如给冯家留一分余地,等他们自己搬出去,贾家虽然失了颜面,毕竟还有十万两银子。
总好过直截了当地赶走冯家,赔礼分文没有,还可能惹一身官司,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思及此处,贾母神色略缓,淡淡道:
“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既然实情如此,也便罢了,且等你兄长醒了再理论。”
让鸳鸯收起银票来,贾母淡淡地往榻上一趟,合上双眼:
“我累了,冯丫头且去吧。”
冯宝钗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起身告辞:“多谢老太太体谅。”
之前王夫人和冯姨妈见面的时候,冯宝钗也曾在一旁陪伴,记得王夫人提到,贾家现在日子虽然还过得去,却有些寅吃卯粮的意思,偏这两年年成又不好,各处的租子都减了不少,贾家如今是外强中干,外面瞧着也还气派,里头可就不怎么样了。
冯姨妈听说姐姐如今过着这样的日子,立刻就要给王夫人拿银票,却被冯宝钗拿话支吾开了。
她可没忘了,贾家还有人想借她哥哥之手,除掉那位林家姑娘呢,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她自是不会贸然选择资助仇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为了震慑冯家其他房的叔伯们,宝钗必得攀上贾家这座靠山,只要他们不离开贾家,冯家的其他人就难以与他们接触,他们也就会越安全。
贾家要维持现在的奢华生活,就需要银子,大笔大笔的银子,只要能保住嫡系的地位,冯宝钗并不在乎在贾家身上多花点银子,以她的目光来看,贾府的吃穿用度虽然不凡,可是东西不是多而不精,就是精而不多,不是珍藏密敛,就是滥而无味,正应了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家中景况如此,冯宝钗不认为贾母舍得下十万两白银,此等稳赚不赔的买卖,世上难有不动心的,她此来就是要赌,看看贾母是选面子还是选银子,不管贾母出于什么考量,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
次日,又到了林琢玉回家的日子。
林琢玉才下了马车,就瞧见了在门前守着的怜霜,顿时欲哭无泪:
“又要去正堂?”
怜霜点点头,林琢玉不免叹了口气,但想到这两天的事,又觉得也应该见皇上一面,跟皇上通通气儿,便一路小跑着去了正堂。
到了正堂才发现,这日上皇不在,只有林彦玉和皇上在,林琢玉长舒了一口气,给皇上见了礼,椅子还没坐稳,就听皇上问:
“贾家什么反应?”
“两府里大吵了一架,赦老爷也给老太太甩了脸子,家里头鸡飞狗跳,闹腾得很。”
林琢玉说完,想起冯家的事儿来,眉心微皱:
“冯家居然还没搬出去,我以为老太太得恨毒了他们家的人呢,没想到竟容下了。”
皇上笑了笑,没有答话,倒是林彦玉犹豫了一下,抬眸看向皇帝:
“陛下,如今贾家在京里的风评着实不太好,学生有些担心两位妹妹的名节被他们连累,是不是能以此为由,让两位妹妹搬回家里来住?请皇上示下。”
茶盘里摆着各样精致的小点心,皇上拈起一块玉璞酥在手,咬了一口:
“你急些什么,有朕在,难道还能让你们被贾家连累?”
“再者,你不会真的以为从贾家搬出来,就能万事大吉了吧?”
林彦玉朝林琢玉投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示意自己爱莫能助,却发现林琢玉神情淡淡,一点儿委屈或者可惜的表情都没有,顿时茫然了。
贾家都这样了,林琢玉和林黛玉却还得住在里头,看林琢玉这平静的样子,难道她真不怕被连累?
林琢玉倒是真的很平静,她毕竟看过原著,知道皇上后面还有损招没出,贾家且得蹦跶呢。
再说了,真要从贾家搬出去,贾母能不能放人且不说,往后林家在京城里的名声,也未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婚姻者,结两姓之好也,人家同你家结亲,就是为了看你家来这么一手“树倒猢狲散”吗?
若是同人家做生意,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并没有什么不妥,都是明码标价白纸黑字,谁也不欠谁的。
可换到亲戚身上,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正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不跟人家住在一起,就能彻底断绝亲缘了?
再者,谁家的日子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若是亲戚家略遭了些劫难就忙着撇清关系,那等人家缓过神儿来春风得意的时候,你再凑上去,人家还肯理你吗?
哪怕是要脸面,不肯再去俯就人家,也别想从此后就高枕无忧了,像这样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绝一门亲,得有多少亲戚才够绝交的!
为人处世,这么不粘锅可不行。
更何况,贾家在京城经营多年,亲朋故交数不胜数,上至四王八公,下至官府小吏,多少都是有些交情的,人家见过大风大浪的还没动静,你先蹦出来叫唤,不显得眼皮子太浅了吗?
就算真的要与贾家一刀两断,也不该是这样的时候,这种小风小浪,还掀不翻贾家的楼船。
等皇上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之时,贾家能不能在京城立足都未可知,也就无所谓断不断的了。
皇上吃完了点心,又喝了一口茶,笑道:
“上皇毕竟是慈悲惯了的人,连发狠都还给人留着三分颜面,冯家虽然丢了脸,又丢了皇商的职位,却没有伤筋动骨,以冯家的家私,说不定还能慢慢回复些元气。”
“朕没有上皇那么好的心肠,不管怎么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冯蟠就不该让他活着,冯家这棵大树,也该倒下去了。”
说到此处,皇上抬眸,看着下面林家兄妹:
“你们俩有什么主意,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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