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人见已有人看到了自己,便十分礼貌地轻叩了两下门扉,才一步步慢慢走了进来。
他身量高瘦,身材瘦削,双肩微微有些内扣,显得并不怎么舒展。面色阴郁苍白,眉毛浓黑,虽然五官尚算不错,但怎么看怎么不像活人。
费春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庆幸此处不是幽暗的地下石室,不然恐怕自己要将他认作墓地暗道里起来的僵尸。
其余人虽然看上去面色如常,心中却同时响起一句话:果然情人眼里出潘安。
这陆偃,或者称呼他为公输偃更为合适,大概也只有在阮玉娇眼中,才能看出他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少年郎。
“主人不在,我们却擅自拜访,实在有些冒昧。”费春从桌案边走出来,微微拱手作揖道。
公输偃却摇摇头,似乎全不在意:“本就是我让你们自便,况且这里并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这话听起来十分大度,细细一品却是十分的傲慢。
他笃定即便任人随便乱逛自己的书房,必然也参不透,学不会自己的机关术,因此才能如此不放在心上。
费春并不生气,反倒是微微一笑,道:“不知阮姑娘现在何处?”
“她很好。”公输偃进了屋,坐在桌案前的位置上,手微微一动,便见那童子慢慢扇起了扇子。
它的力道和速度都十分适中,带来凉风徐徐,驱散了夏日燥热,十分舒适。
文沛然不禁有些气闷,他刚刚在那处鼓捣了许久,也不能启动这机关。他自负机敏,却不得不一次次承认,这公输偃比自己实在强了许多。
公输偃却不觉得这童子如何稀奇,他取过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似乎并不介意这冷掉的茶水。
众人也不敢说破那茶水是那饮水小鸟喝剩下的。
他的目光掠过屋子中的数人,目光却丝毫未在柳逢舟身上停留,仿佛并不认识他。
又转回来看向费春,问道:“你是谁?为何会陪她一起来?”
费春此时却仿佛十分与有荣焉,拍拍胸脯道:“在下乃是阮姑娘礼聘的媒人,来此自然是为了撮合一段良缘。”
“听闻阮姑娘与公子发生了口角,但是寻常夫妻吵架拌嘴本就是家常拌饭。两位既然即将成亲,想必公子并不会将此前种种放在心上。”
公输偃本来十分淡然,听到此处却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愣怔的神情,显然一时没有理解这话里的意思。
公输偃慢慢道:“成亲?她是这样说的?”
“阮姑娘心系公子,不辞辛苦也要回来这里。我们这一路可说是千难万险,公子是不知道啊,那阮姑娘可是受了许多伤。”
公输偃一时站了起来:“她受了伤?”他虽然可以控制墓道中的机关,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刚刚看她并无外伤,难道是受了内伤?
费春看他紧张,觉得自己大概演得有些过,又收敛神色,解释道:“是在下表达的不清楚,是差点要受伤,幸好阮姑娘福大命大,最终逢凶化吉。只是她弱质纤纤,却还是受到了不少惊吓。”
公输偃听到阮玉娇只是差点受伤,身体便微微放松了,但是又听她受到惊吓,便露出有些凝重的神色。
“所以,她才一定要离开这里。”
“可你明明救了她,为何又要赶走她呢?”闻月忍不住问出口,这问题萦绕在她心头许久,实在是不吐不快。
公输偃沉默了片刻,才道:“她若继续留在我身边,便要一直受到惊吓。”
费春道:“但是你并没有问过她的意思,如果她愿意呢?”
她心道这些事岂能吓到唐家的继任掌门,反倒是这公输偃似乎与人交往并不多,虽然颇有些自傲,但为人处事却十分直接,甚至算得上单纯。只怕等阮玉娇身份揭晓时,受惊吓的恐怕是这位巧偃师。
公输偃却没回答,他自然是不敢问的。
起初他救阮玉娇本就是一时兴起,随口便说自己是一个山中木匠。家中祖先又名鲁班,这公输偃便也给自己取了个陆偃的化名。而后也并无机会道出自己的来历,现下却又从何说起。
费春看他神色踌躇,便道:“公子可是担心从前的身份败露?”
公输偃叹了口气,道:“我毕竟不只是一个山野木匠。”
“但你已经退隐江湖,便可开始一段新生活。”
公输偃摇了摇头,神色无奈:“我从前也以为可以。但是,我和常人还是不同。”
他和阮玉娇在山中一起生活了数月,本来相安无事,他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却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他们去镇上赶集,却不想与人发生了争执。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谁家生意更好,谁家摊位占了别家的位置这样的琐事。但是那人嘴里不干不净,又推搡了阮玉娇,他一时没有忍住,出手以机关伤了人。那人当场便见了血,阮玉娇吓了一跳,回来便心事重重,一连几日都没有出来吃晚饭,话也很少。
他想大概是吓到了阮玉娇,他有自己的过去,血腥黑暗,即使离开了谷里,那里的行为习惯却深深浸染了他,他并不适合跟人一起生活。
于是,他便准备了干粮送她出去。
阮玉娇觉得莫名,两人便发生了争吵。
那时他想要吓走她,话说的很重。
他说,我并不喜欢你,只是闲来无聊,救了一个人。
他说,我今天可以救一个人,明天便可以杀一个人。人命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说,这救人的游戏他已经玩够了,想回到一个人的清净日子。
阮玉娇果然被他气走了。
但是,过了些日子,她却又回来了,似乎并不那样生气。
他心里本十分开心,却只能避而不见。又将那山路堵死了,逼她只能从墓道大石那里走。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懂什么机关暗道,久了便会忘记他这个人,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这样的人,只适合自己呆着,谁跟我在一起都不会开心。”公输偃慢慢道,这大概是他的命运,那么他就该认命。
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谁说的,我偏爱与你呆在一起。”
来人不是阮玉娇是谁?
公输偃看了阮玉娇一眼,这一眼在其他人看来是冷冰冰,丝毫不带感情的神色。
但是柳逢舟却因为和他很熟悉,看出了这人一瞬间五官走势明显柔和许多。他心中暗暗惊奇,从没想到这木头人还有这般温柔的时刻。虽然这种温柔在其他人眼中仍然是十分冷淡的。
“我刚刚醒来,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了。”阮玉娇边说边走到公输偃身边,柳眉倒竖,一点也不客气:“你将我抱到卧房里,却为何不等我醒来?”
这话说的十分不讲理,但是因为她面容娇憨,神态可爱,听起来便不像斥责,反而像是撒娇一般,并不让人反感。
她在陆偃面前,不觉又变回了那个有些娇蛮的阮玉娇,撒娇拿乔做来都十分自然,想来是做惯了的,像是被宠溺惯了的猫,有些心安理得的骄傲。
费春心道,或许她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只是被继承的责任压抑了,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她,自然便活得出真性情。
阮玉娇扬起脸孔,逼问道:“你说过,我能进来,便不再赶我走。这话是否算数?”
公输偃沉默地垂下头将她看着,却没有说话。
阮玉娇却不放过他:“难道因为你是名满江湖的巧偃师,便可以说话不算话么?”
公输偃心下大震,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
阮玉娇才不管他什么反应,一面往他面前凑,一面继续大声说:“从前你是个小木匠,便对我千好万好,现在你是这般厉害的人物,便要自恃身分,看不起我一个小小女子了么?”
公输偃无奈地看着她:“我不是,我没有。”
他哪里是觉得自己厉害,看不起她。而是觉得配不起她,怕耽误了她。
但是被阮玉娇这样颠倒黑白,乱七八糟地胡说一通,却让人觉得似乎正是公输偃的不是。而阮姑娘则十分委屈,十分需要被哄一哄。
诸位看客也在心中一起叹气,叹这位巧偃师未来的生活,恐怕很难在吵架这事上占据上风了。
阮玉娇看他露出那种熟悉的无奈神情,眼睛里却是温柔的神色,心里便觉欢喜,却还是强自忍住,要得他一句准话:“那你现在还有没有看不起我,还要不要赶我走?”
“你既然已经进来,我自然会遵守诺言,不会再赶你走。只是......”公输偃说到此处,略略停顿,似乎有些不知怎样继续:“你说,我是你,是你未婚夫,又是从何说起?”
谁知阮玉娇却一点迟疑也没有,便道:“那本姑娘现在说要嫁你,你娶是不娶?”
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样将他看着,脸上明明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眼神里却又露出一分羞涩,他怎能说出拒绝的话。
公输偃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翘起嘴角,正要开口:“我.......”
正在此时,却见那当当两声。
屋子中央的摆着的四方仪不知怎的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那青龙和朱雀嘴里的石球已经掉脱下来。
早上好,今天要出门,估计回来很晚,先提前把这章放上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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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庐山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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