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舀起碗里最后一勺,悠悠提醒:“晚上我大概率不会再做饭。”
如果选择不喝粥,意味着今晚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得委屈他饿肚子。
锅里还剩一半的量,她一个人还不一定解决的完,做多剩多,恶性循环,她一般都是尽量保证吃新鲜的,猫猫这样,人也是这样。
平常一个人生活,田妧吃的简单随意,不可能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差别,毕竟做饭刷碗是件耗力气的事,她并不指望面前这位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伤员帮忙。
她没有很懒,但是也说不上有多勤劳。
他并未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应了,声音极淡,差点被木耳满足的喟叹盖过去,说完不再停留,趿拉着拖鞋往房间走。
她端着空碗起身的时候,他的房门落了锁,啪嗒一声,田妧闻声分心瞥去一眼,差一点就踏进那块儿没来得及清理的地方。
碎瓷片和白米粥铺了一地,近及鞋底,远至木耳的猫砂盆······不规则地四处分布,毫无规律可言,乍一看,还颇有种油泼画的既视感。
好吧,她承认自己其实挺懒的。
看到这称得上乱七八糟的一幕,她泄了力,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避。
天杀的,碗不是她打碎的,却要让她收拾烂摊子,身为罪魁祸首的某人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倒是两袖清风、不染纤尘,落的清闲。
自己半夜晕在荒郊野岭还戒备她一个女孩子,说话奇奇怪怪,端着架子,白吃白住还不自觉······
但是救都救回来了,还是忍忍吧。
她幽怨地把目光重新朝客卧投去,似是不把房门洞穿不罢休。
许久过去也不见人从房间里出来,她斗争完,把自己哄好,认命般去门边拿扫把和簸箕。
她先是把木耳的罐头放远了些,吸引它过去,保证它不会在中途跑来这片区域捣乱。
液体打扫起来格外麻烦费事,尤其是粥这种黏稠又扒地的,更何况里面还参杂着大小不一的碎瓷片,二者颜色相近难以分辨,分离出来简直难于上青天。
家里有猫,这只猫还恰好爱翻垃圾桶,她得把瓷片集中处理掉,不然它一不留神就会受伤。
田妧去抽屉里取来加宽的透明胶带,在手指间转着圈扣找开口,撕拉开一截,蹲下去,小心翼翼用胶面去贴显眼处的几块碎片。
时间于指缝间溜走,天色渐渐暗下去,窗外是沉沉的夕阳,远方的白鸟在空中散漫地盘旋。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从来没有睁得这么大、这么仔细地观察过地板,把边边角角都细致又谨慎地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才准备站起来。
然而略微一动,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腿部有些僵硬,一阵短暂的酥麻过后,突如其来密密麻麻的针刺感从脚底升起,由下至上波及背脊,手条件反射颤动一下,一块碎片没粘牢往下掉,她下意识用手去接。
“嘶。”
锋利的切面划破了光滑的指腹,刺痛刹那间席卷了全身,田妧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同一时间,成串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底下冒出来。
“啪嗒。”
余晖染红了半边天,鲜血顺势下滴,在地面洇开一团猩红色,融进残余的汤水里,呈渐变色摊开,十分应景。
怔愣几秒,她急忙抓过桌上的餐巾纸按压住口子止血。
直到单手打开从急救箱拿出里面的碘伏和创可贴,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到24小时,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开这个平时两个月都不一定会开一次的盒子。
他可真是她的福星!一来就让她三番两次见血。
脑袋发懵地厉害,她瘪着嘴咬牙给自己消毒。
合上盖子前,目测过去蓦然发觉好多东西的余量不多了,比如酒精和碘伏,绷带更是岌岌可危,他今晚伤口要是渗个血,更换一次绷带肯定是不够的。
田妧加快速度把地面擦干净,回房间换了身衣服,赶在夕阳沉没前出了门。
西北的昼夜温差大,当黄昏的最后一丝被卷走余温,平地刮起了冷风,猛然灌进她的口鼻。吹动小路两边的野草簌簌作响,扬起漫天尘土,扑了田妧一脸。
她把脸缩回衣领里,快步往卫生院的方向走。远处散散落落七八座矮屋,伏在地下,炊烟从烟囱里跑出来。田埂上有肩扛锄头互相道别的村民,田间回荡着他们硬朗爽气的笑声。
晋河村的村民不多,住的分散,却格外,放眼偌大的西北,好比沧海一粟,实在算不上什么,人们却十分勤劳好作,是市里为数不多连年获“一等产量奖”的小村。
她还没到卫生院,先闻到飘出几里地远的饭菜香,暗恼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碰上饭点怕是轻易走不掉。
迈进门口的时候,胡正新正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厅堂里的躺椅上悠哉游哉翻一本医书,高阳背着身把菜端上桌摆好,厨房里传出姚励华喊他的叫声。
田妧突然生出了退缩的念头,回身要往外走。
下一秒就被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唤住。
“阿妧来了?”
田妧应声止步,藏在身前的指节忽地抽了抽,心脏一悸,缓缓转过身,换上粲然的笑。
老人瘦瘦的身个,拄着放在手边的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背脊弯曲地有些厉害,却犹见年轻时健硕的身姿。他满头花白,笑起来牵动额头眼角的皱纹展平,慈祥的笑纹藏不住,彰示着此刻的餍足。
她提着一小箱礼盒包装跨过门槛,装作没有发生过什么,乖巧地朝老人打招呼。
姚励华和高阳听见,一个从厨房里边冲出来,手上还举着锅铲,一个迟钝地转过头张望,手上分筷子的动作都因此停止。
田妧把盒子在桌上放下,绕过圆桌要过去搀扶老人,胡正新却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阿妧啊,来的正是时候,你姚奶奶今天心情好,一大早让高阳去镇上买了菜,亲自下厨做的手抓羊肉,快坐下尝尝。”
田妧也不客气,眨巴眨巴眼,吐吐舌头,盯着一桌菜吸溜吸溜两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我可有口福了。”
没个正形的样儿果真把老人逗得哈哈大笑,笑声高亢洪亮。沧桑的脸孔透出罕见的红润色彩,两只深邃的眼睛因为笑意而变得炯炯有神,显得神采奕奕。
高阳和姚励华也跟着笑,姚励华银发梳地一丝不苟地用发网盘在脑后,看上去整洁清爽,她佝偻着身子拍了一下田妧的背,嗔骂:“你这孩子,往家来怎么还拿东西?”
爬满老年斑的手抚上盒子表面的“无糖饼干”几个大字摩挲,继而神色复杂地瘪着嘴责怪:“又浪费钱了吧?我跟你胡爷爷什么都不缺。”
她虽是个文盲看不明白汉字,却也能靠手感大约估摸出价格。
田妧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然不想让他们对此产生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田妧搂过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老妇人,亲昵地把头靠过去蹭蹭她发白的鬓角,洋溢着笑撒娇:“知道你们不缺东西,是我这个做孙女的想给你们送,你们吃,我开心,知道不?”
许是中间某几个字眼畅通无阻地抵达内心深处的那层暗格,戳到最柔软的那部分,两个老人一时间纷纷沉默下去。
半晌过去,姚励华忽而握住田妧的手,压抑着哭腔几乎要垂下泪来,颤着声从干涩的喉咙深处连续溢出几个好字。
高阳大学念的定向临床医学,简称乡医,一年前被分配来的晋河村,与田妧只短短碰过几面,也没说上几句话,不甚了解几人间的关系。
见眨眼之间气氛突变,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挠着头,站在旁边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好了好了,别站着讲话,菜都要凉了,快坐下吃。”
胡正新见苗头不对连忙打断,让高阳把盒子从桌上拿下去放到一边,姚励华也终于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起手背压了压眼角,掩去搅扰的情绪拉着田妧坐下。
她刚拿起筷子,正抵着包着创可贴的那根食指,有些疼。对面眼尖的高阳指着她的手惊呼:“你手怎么了?”
这一嚷,两位老人本就不太清明的眼齐齐看向她。
田妧直直与高阳对视,挤眉弄眼暗示他打住,对方没有读懂其中的意思,只看着她明亮的双瞳里摆着明晃晃的焦急,愣愣地不明所以。
她差点就要当场扶额,这个傻大个!
“怎么回事,受伤了?”胡正新皱起眉。
“没事没事,就是剪指甲的时候一不留神,剪到肉里边去了。”田妧现场编起了说辞,语气轻松洒脱,不想多惹闲话徒增事端。
“我本来就学这个的,已经处理好了,放心吧。估计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姚励华这才松口气,轻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院里有晚风穿堂而过,撩起她及腰的乌发,有几缕被带至胸前,她抬指撩开遮住眼睛的长发,田妧扑闪了下长睫,露出澄澈的水眸,大大的圆眼里藏着一丝狡黠,歪头道:
“您也说了,我还是孩子嘛,我在您这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嗓音含笑,声线细细的柔柔的,听的高阳头皮一紧,心尖似有电流窜过,胸口闪过酥麻的触感,手里的筷子差点从指缝里滑下桌,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
他忙着按捺下心头的异样,手忙脚乱地把筷子在碗上摆好,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一套动作却被胡正新看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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