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府

马车一路颠簸着,从黑夜驶到黎明。

陈如愿哭了一整晚,头昏脑涨地守着马车,如果没有人来接娘去安葬,那自己也不走。这一杯毒酒让她本就风雨飘摇的安全感彻底破碎,生怕再守不好自己的娘。

“小月,咱们走吧?”穿白衣的姐姐温和地问。

先前,姐姐问她叫什么时,她答的是小月。

小月这名字,是陈如愿小时候住在乡下起的诨名,让她有一种不是在说自己的局外感。

遇到陌生人,或是不太想投入其中的境况,陈如愿会说自己叫陈小月。

乡下居住时,养父听不清也懒得理解“愿”字的含义,这字在他的生活中几乎用不到,于是娘的一声声“小愿”便成为十六年里养父的一声声“小月”。

如今,这一声“小月”,似乎是在提醒她:那个珍重你名字,珍重你本身的女人,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

陈如愿想说自己不走,但是张口才发现嗓子已然沙哑。

湿衣服混合着泥土就这样套在身上一整晚,都没有想起要换下。

滚下山坡后又跪在娘身前,淋着漏进马车里的雨水哭了整夜。

声音早就发不出,整个人也难堪得如同一只泥猴。

然而女人很累了,她看得出来。没有谁愿意和自己一道守着娘,没有谁有义务在雨夜坐在一辆堪比敞篷车的破马车里淋雨。

于是陈如愿努力发出音节:“姐姐你先走吧,我陪着我娘。”这一声的音色,也吓了她一跳,完全不是往日的声音。她才感到自己似乎在发热,喉咙滚烫地疼。

白衣女子点点头,带着疲态地离去。

这一夜,作为医者,面对一具中毒已死、无半点可能救活的女尸,和一个看起来就发烧高热、浑身是伤,但是拒绝自己靠近、只是哭泣的女孩,她束手无策。

这不是她熟悉的诊疗方式,也并非她需要关切的义务。

刚走出几步,那负责护送马车的首辅李时深却令她意外地来搭话:“那孩子还好吗?”

男人并不在这辆马车附近的车里乘坐,似乎是特意走来询问。

白衣女子一惊。

本以为这样粗陋的条件,那女孩子只是不受皇帝待见的边角料而已,首辅也不过是南巡回帝都顺路护送,却没想他竟有些关切。

一面思考如何回答,一面后悔自己昨天夜里没有更加尽心地诊治那女子同那女孩:“回……回禀大人,那女子是中烈性毒药,紫丹花的花蕊入酒而亡,我已用银针尝试施救,但是无力回天。至于那个女孩子,她身上似乎有伤,但是无大碍。”她心下暗松一口气,没太细说自己看出来那女孩子高热的事情。

只要首辅听着一切安好,想必自己就能顺利交差。

“好。辛苦你了。”男人身着玄衣,眉目深邃,身材高挑,轻轻挥挥手,让身边人给她赏了一袋银元宝。

白衣女子谢礼后退下。

“大人,咱们先回府吧,换身衣服,才好进宫面圣。”一个身穿藏蓝紧身衣裤的侍卫对李时深说道。

李时深的一身衣服外加斗篷,昨夜因为那女孩子的一闹,全都是泥水。

侍卫感到麻烦,本可以直接进宫面圣,如今却要先回府中,来去又是几个时辰的路途。南巡辛苦,众人盼望回府卸差心急如焚,不耐烦的氛围弥漫整个车队。

李时深望着不远处破旧的小马车,似乎思索了片刻,抬眸道:“不急,先去看看那孩子吧。答应了她要埋葬她的母亲,想必她等不到我,是不会下车的。”

“是,大人。”侍卫虽不想再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却只得依言随李时深去查看。

走近马车,侍卫先挑起车帘。只看见马车里全是泥水,后榻上有一具女人的尸体,榻下半跪半靠着一个几乎与马车融为一体的女孩子。

李时深先开口:“你,跟我走吧。”

陈如愿正背对着车门,守着母亲。听见这一声,恍如大梦初醒。猛地回头,正对上李时深的脸。昨夜因为夜深,外加李时深戴着斗篷,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如今只是又听到那温和的声音,心里恍恍惚惚认出这是昨夜的男人,浑身一紧,提防的意思无比明显:“您是之前答应帮我葬母的人?”

李时深点点头,看来自己吓到她了。便轻轻对侍卫说了一句:“阿水,你先退吧,我在这就好。”

侍卫听到这话,低下头离开马车,但仍在马车外十步左右的地方按刀守着。

李时深道:“我会跟外面的人说,你的母亲得急病而亡,你受了惊吓,这样便可以接你们回我的住处。我也是和你一样,在外很久没有回家,所以,你不要着急,相信我,回去安顿下来,今天晚上我就与你一起安葬你的母亲。”

“和你一样……”这四个无心出口的字仿佛让陈如愿过电般小小颤抖了一下。谁会和自己一样呢?谁会经历养父被杀,跟着娘逃到南方,过了一年好日子,以为一切都好起来,却稀里糊涂被皇帝接进宫相认,然后在路上亲眼目睹娘被毒死的自己一样呢?

然而,她望着对面男人的眼睛,他很认真,也很温和。

仍然是“温和”这个感觉,让陈如愿稍微放松了警惕:“回你的住处,你是说,我不必进宫见皇帝?”言下之意,就是,你有这个能力吗,连谕旨都敢违抗。如果陈如愿没记错的话,当时前来宣旨的中臣,曾说自己和娘回雍州,也就是帝都之后,便要直接进宫。

李时深略低了低眉,他不喜欢反问和怀疑的语气。

然而,看着面前裹满泥水的女孩子,他依然耐心:“是。不必立刻进宫面圣。”

陈如愿愣住,不知道说什么。自己无枝可依,此时只有两条路,一,相信他,跟他回他的家;二,立刻跳车逃跑。但是逃跑的话,娘的身体就会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想到这儿,陈如愿忽然有了些勇气,她一向敏感柔软,此时忽然心里一紧,差点眼泪就要流出来。她下了决定。

不管前路如何,必定要好好将娘安葬。

于是,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我……我相信你。”

李时深舒展开了眉心,看她消瘦单薄,脸颊病态地透着酡红,身上仍然和昨夜那样全是泥水,而且现在更严重的是泥水干涸凝固,她仿佛和她的衣服粘在了一起,便伸出手想抱她:“走吧。”

陈如愿将满十八岁,然而因为在覆州十六年的亏空,身体偏瘦弱,加上一晚上的筋疲力尽,此时看着像黑眼圈浇灌泥水而长出来的一朵蘑菇。

陈如愿小心翼翼地坐在李时深怀里:“那我娘,我不想让她留在这里,请您带着我娘一起走。”

李时深抱起她,回头叫侍卫:“阿水。”

侍卫快步跑来:“大人,小的带……带这位夫人的遗体去您后边的马车,一起回府,您看可好?”

李时深看向陈如愿。

陈如愿犹豫了一下,也没有想到其他办法,虽然不和母亲在一辆车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寄人篱下,只得抿着唇点点头。

李时深道:“你去吧,要多加留意。”

李时深抱着陈如愿走回自己的马车,一边探手掀开车帘,一边嘱咐车夫:“不去宫里。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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