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端午

仲夏,五月初五端阳节。

陈如愿望着窗外高大的树冠发愣,娘已经走了三天,自己也满打满算在李时深府上住了三天。李时深答应她的要帮她埋葬娘,即便从雍州城外赶回在城郊的府邸时已是傍晚,还是当天就兑现了下葬的诺言。

陈如愿记得当时,自己本以为泪都流干了,却还是在木盖合上的那一瞬泪如雨下,捂住嘴,整个心脏像被踩进泥土,巨大的悲伤席卷全身。

明灭的灯光,嘈杂的人声,无一不昭示着,她从此在这天地间是孤身一人的事实。

因为在朝为官的原因,李时深不好大操大办,仪式虽简,却很有诚意,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没有人为娘抄的经书,她会自己一点点抄完,烧给娘。没有人为娘立的牌位,她会在将来有立足之地时,亲手镌刻。

下葬时,李时深曾问她:“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他是犹豫了一刻才问出的这句话。

从他了解到的消息来看,陈如愿前十六岁一直与母亲住在北方覆州的城郊,与养父靠种地卖菜为生,后来新帝登基,前去盘查的士兵与他们起了冲突,陈如愿的母亲带着她孤儿寡母,也不知道怎么就辗转去了千里之外的溪州,一住就是一年多。

因此他并不知道那女人的身份,只觉得或许她连名字都没有。

然而,他听见女孩的声音低低却坚定地响起:“陈念清。我娘,是陈念清。”

有时候一个人对自己的认同,也会表现在对自己名字的牵连感上。自我意识强的人,往往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同样,对他人的认同和喜爱,也会表现在名字上。喜欢一个人,就会连带着对她的名字格外敏感,哪怕日常中偶尔与某个字相遇,都会在心里小小地欢欣鼓舞。

陈如愿很显然是后者。

仪式结束,陈如愿一个人静静走回偏房。已是深夜,府院内高大的树木发出可怖的摇晃声,以前陈如愿最怕听见这黑夜里各种的声音,觉得是鬼魅,如今却好希望它们真的存在。至少它们的存在,带给她对娘还在自己身边的幻想。

念君何去,清波万里。

娘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好听的三个字。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即便娘走了,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至少,在那仇恨清除之前,自己要好好活着。

陈如愿慢慢走回为自己分配的房间。

李时深此次出巡是奉命南巡,看似是替天子办事,巡查各省各州要员,其实更深一层含义是替新帝打探南方各富商的底细。政商勾结,向来为朝廷心病。南方水路复杂,往往更多一层官匪勾结、商兵相通的局面,李时深此去也是九死一生,十分凶险。

他十五岁考中状元,二十五岁官至首辅,如今二十八岁。

十三年宦海浮沉,此次南巡仍不敢掉以轻心。

陈如愿早早便注意到车队马队已经筋疲力尽,于是也不想再去为李时深添麻烦,自己走进偏房后,铺开被褥便躺下了。

因李时深已大半年不在府中住的缘故,除了他的住房有佣人特意收拾外,其他房间都阴冷潮湿。

陈如愿感受到被褥的冷硬,又睡不着,索性推开窗户,就这样静静站在窗前。

风吹过脸颊,她才想起过了端午节,明日就是自己的生辰。

陈如愿是端午节后一天出生的,出生时因为天气溽热,娘着实遭受了一把痛苦。而如今,自己将满十八岁,娘却已经不在了。

过往的片段任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反而更鲜明地一段段闪现在脑海里。

因为养父暴躁无常,前十六年和娘在覆州谨小慎微才得以生存。

养父心情好时,对娘和自己百般宠爱,恨不得赊了一个月的米钱菜钱也要为娘和自己买心悦的小玩意。心情不好,比如天气影响庄稼,或是撞见娘在带着自己读书,辱骂和责打便狂风暴雨,铺天盖地。

陈如愿常常想,如果养父一直冷漠,会不会自己也可以习惯。

然而他时而极好,时而极差,陈如愿像被抛起来再重重摔在地上,久而久之,便忘记信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因为曾在最愉悦的时候被扼住咽喉,于是便再也不敢心无旁骛地享受欢愉。

哪怕一切安好,也要抽出一片心来保护自己。

如何全身心地信任一个人?

除了娘,她未敢,也早已忘记如何去做。

新帝登基不久,养父被找来的官兵杀害,娘拼死带着自己狂奔、逃走,之后辗转水路将近半年,从气候分明的中原,到了南方水乡溪州。

溪州的风物景致,无一不是陈如愿喜爱的。

和娘在溪州的一年多,美好得如同一场梦境,一场一年那么长的美梦。

直到有一天,小巷被围,车马停在巷外,穿黄衣的中臣一纸御令便将娘和自己带离了溪州。说要进宫与皇帝相认,还说这是无上的恩赐。

最终,娘被那一杯御赐的酒给毒害。

养父出事后,在去往溪州的船上,娘曾给她讲过她的身世。

陈念清,前朝尚书陈柯的长女,眉目清朗、脾性有些孤傲,自幼与兄弟姐妹一起受教,天资聪颖。可惜后来被奸人陷害,在一场雍州名门汇聚的百花宴会上,与当时的王爷叶长景糊里糊涂有了关系,传得满城风雨。

彼时朝廷党争不断,陈柯沦为党争牺牲品,两相攻讦,最后竟落得陈家家破人亡,陈念清被王爷小妾驱赶,生下孩子三天就离府的下场。

而叶长景,彼时的荒唐王爷,竟可以轻轻翻过,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迎娶当时太傅的孙女为正妻,后来继位为景炎帝。

没人还记得这世界上还有一个陈念清,带着婴儿流落不知所踪。

叶长景对陈念清毫无感情,如今为了天子威严,铺垫出多年寻女的深情。

可是他厌恶陈念清,因她知道他过去的全部。

只有陈念清死,他才能容忍她的女儿活在宫里。

每每想到这些,仇恨燃起,陈如愿只觉得浑身如同在火上炙烤。

她起身打算去打水冲澡,换身衣服。

因身上满是泥水与伤痕,淋雨后高烧未退。

站起来的瞬间,却觉得浑身的高热涌向额头,一阵天旋地转。

恰在此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进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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