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帝心

男人高大的身影走进屋,本只是准备回房休息,顺道进来看看。

毕竟奉命护送她回都,总不能稀里糊涂地让人生病或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却不料甫一进门,便看到女孩站在窗边有些不稳的样子。

“陈如愿?”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陈如愿恍恍惚惚,热血涌上头夹杂着高烧,完全没听清男人的问话。

黑暗中,李时深暗暗喟叹了一声。

陈如愿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抬头是陌生的房间装饰,而自己身上温暖干燥,不同昨夜被困在一身湿衣里的泥泞潮湿。

这之后,想要半撑着身子爬起来,才感觉到浑身的病痛。

“小姐……”一个圆圆脸的姑娘忽地从外面挑开帘子飞快走过来。

“小姐昨天深夜发烧,所幸大人路过瞧见了,连忙叫了太医来诊治。小姐身上有伤,衣服夹带着泥都黏在身上,奴婢只能冒犯小姐、帮小姐更衣沐浴,请小姐原谅。”圆脸姑娘说道,神情自然,言语又爽利,三言两语间,陈如愿已然大概明白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样……”陈如愿暗自惊叹。

是没有想到那人竟这样细心。

“姐姐,你快起来吧。”陈如愿虚探出手,示意姑娘起来,“谢谢你。”语罢,真心实意地对她笑了笑,眉眼弯如新月。

她的确真心的。本就是乡野长大的孩子,后来在溪州,也是与娘做小买卖谋生罢了,哪有什么“小姐”身份的习惯,又哪里认同这些尊卑等级。在陈如愿看来,她愿意帮昨夜那么肮脏的自己细心清洗、换衣服,自己便感激她。仅此而已。

同时,心里也有些小心思,因为没有安全感,刚来此地,便只能尽力结交一两个知心人,才能了解周遭环境。陈如愿有时厌恶自己这样多思多虑,然而不行,她天生便是敏感,后天的环境简直将她的所有敏感悉数提炼到最高点。

圆脸姑娘笑了笑:“小姐,叫我寻月就好。”

寻月。陈如愿暗暗琢磨了这两个字,真好听。

她也不喜那些繁复而珠光宝气的字堆叠,总觉得“隔”而不实。

“小姐,太医说你是心火急涌,又淋了雨。外热内寒,内里的燥热无法散出,外在的寒气又侵体,致使五脏郁结,阴虚失衡。所幸你本身五脉纯净,没有什么大碍,太医开了内服的方子,我让人煎着呢,喝几天就好了。”寻月一边扶陈如愿起身,一边不紧不慢地说。

陈如愿好喜欢听她说话,像泉水一样的音色,又像泉水一样不疾不徐的语速。

“哦对了,还有外伤。嗯……这个就复杂一些。”寻月皱皱眉,“小姐那天,好像是摔了,浑身都是伤,这个不能马虎,现在正是盛夏,太医说这个必要好好涂药,屋里还要清凉通风,足足要养个半个月才能全好呢。”

陈如愿点点头。既然有药,就养着吧。

自从娘离去以后,她对身体的疼痛忽然有了更强的耐受力。以往娘总爱开玩笑说小愿是一点点疼痛都受不了的孩子,如今于丧母的她而言,能在身体上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疼痛,竟是一种恩赐。

晚间,李时深下朝回来。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才想起如今府里不比往日,还暂住着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为她安排的侍女还称职么,能不能照顾好她。

抬手揉了揉眉心,李时深想起今天散朝后,景炎帝单独留他问的话。

“爱卿,朕问你,为何没有一同带朕的亲生女儿进宫来?”景炎帝懒懒地坐在龙椅上,没正眼看李时深,随手把玩着旁边玉案上的小石狮。

“回禀陛下,臣回都一路护送娘娘和公主,皆安好,不料入城前一天晚上娘娘突发急病,在马车上离世……小公主似乎也染了相同的病症,由于此事实在蹊跷,臣担心这病或许与疫病有关,恐带入宫内惊扰陛下圣体康健,故暂且将公主侍奉于臣的府上,待公主康健如常,臣亲自送公主进宫面见陛下。”李时深伏身于地,语气谨慎恭敬,却也面色平静。

景炎帝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香炉的烟气缭绕,勾勒出一幅怪异又荒诞的君王临朝图。

李时深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向外望了望。

黑云压着雍州城,一到夏天,雍州的气候便开始无常反复。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假使陈如愿没病没伤,自己也不能立刻将她带进宫,否则,陈念清不明不白地暴毙,岂不是要闹得阖宫上下沸沸扬扬,皇帝赐死陈念清的事,岂不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而今,即便明眼人肯定早已知晓陈念清死因乃皇帝赐死,去母留女才好接进宫,但是有这一层急病的原因罩着,他们也不好多做文章。

他犹记得自己禀告之后皇帝的表情。

不耐烦的伪装之下,是释然。

释然什么?释然一条人命无声无息地被他毒死,而他不仅可以照旧亲近他的女儿,还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抑或是,释然自己为他找了一个比他之前所设想的更合适的理由,去诠释一个女人的暴毙?

李时深知道,自己这次为皇帝隐瞒下陈念清的死因,景炎帝会更加信任他,往后或许类似的事也还会交给他处理后续。然而,为君王者,又不喜臣子太过通晓帝心。所以李时深会装。即便他早已知道那不耐烦后面的释然和松弛,也要装着没看见,也要装着相信这一切的突发性,在脸上挂上那么几许担心被皇帝治罪的恐惧。

臣子有恐惧,而君王用之。

君王就是这样反复无常。既盼望臣子都能揣摩自己的心理,不要让自己难堪,又不希望臣子过于谙熟帝心,时常心存恐惧。

由于天要下雨,车夫赶路比平时快了很多。李时深还在思绪中,便已听到侍卫唤自己下车的声音。

想到一代帝君为做慈父文章,竟不惜亲手赐死孩子的母亲、而后千里迢迢接她进宫,李时深便感到一阵恶心。

继而,又想到那女孩在母亲下葬时痛哭的情形,李时深才感觉到她眼睛里仿佛不止有悲伤和无助,更有一层仇恨。

那隐隐的、坚定的疯狂,是仇恨吗?

李时深认为自己没看错。

假使是仇恨,那么他的仇恨,也是如此吧。

或许,比她还要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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