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御花园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萧巧蕊捧着那盏明黄色的绿头牌,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自那日在倚梅园沾了武绮思的光,皇帝竟真的翻了她的牌子,这让整个披香殿都炸开了锅,富察才人看她的眼神,更是像淬了冰。
宫女正在给萧巧蕊梳妆,描眉时,她的眉毛抖得厉害,眼线画了三次才画直。
宫女在一旁打气:“陛下人很温和,不会为难你的。”
可萧巧蕊还是怕。她一想到要面对那个九五之尊,腿就发软,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当太监来传旨时,她刚走到养心殿门口,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浑身抖得像筛糠,连句完整的“参见陛下”都说不出来。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闻外面的动静,皱了皱眉。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回禀:“陛下,萧御女她……她太紧张了,站都站不稳。”
皇帝放下朱笔,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萧巧蕊跪在地上,哭得抽噎不止,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他叹了口气,终究没忍心苛责:“罢了,送她回去吧,让她好好歇着。”又对李德全道,“去合欢殿,传慧美人过来。”
萧巧蕊被抬回披香殿时,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这件事。富察才人在正殿笑得前仰后合:“我当是什么金枝玉叶,原来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宫女太监们也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没福气,到手的恩宠都接不住。
萧巧蕊把自己关在偏殿,三天没出门。武绮思和徐丽雅来看她,见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心疼得不行。“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武绮思替她擦眼泪,“咱们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可萧巧蕊还是抬不起头。在这宫里,失了体面,比失了性命还难受。
杨婕妤把僖宝林关进了慎刑司。僖宝林是皇帝潜邸时的老人,刚小产伤了身子,又一直不大受宠,却也安分守己。杨婕妤只因她在赏花时多看了皇帝两眼,就诬陷她诅咒自己,硬是让人把她拖到慎刑司,打了二十板子,险些丢了性命。
此事惊动了六宫,连久居寿康宫的太后都被惊动了。太后虽不管后宫琐事,却最看重规矩二字,当即传旨释放僖宝林,还亲自去探望,又以骄横跋扈,失了宫闱体统为由,降杨婕妤为正四品美人,禁足飞霞殿思过。
“太后老糊涂了!”杨美人把殿里的瓷器摔得粉碎,颂芝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失宠的老东西,也配让我受罚?等我出去,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她仗着父亲杨业在西北打了胜仗,根本没把太后的责罚放在眼里。果然,不出半月,她就跪在养心殿外,淋着雨唱了半宿的曲子。
那是皇帝当年最喜欢听她唱的江南小调。
皇帝本就念着旧情,又想着杨家手握兵权,终究是心软了。第二日便传旨,恢复她的婕妤位份,解禁回宫。
杨婕妤一出宫,就找了个由头刁难苏培盛手下的小厦子。小厦子是个老实人,只因给飞霞殿送点心时慢了一步,就被杨婕妤让人打了三十大板,还罚他在殿外跪了一夜。此事传开,宫里的太监们都暗地里恨得牙痒痒,却没人敢出声。
长孙皇后听闻此事,只是淡淡喝了口茶:“她要闹,就让她闹去。没有陛下的默许,太后的责罚本就镇不住她。咱们掺和进去,反倒落个不是。”
后宫的风波此起彼伏,武绮思却过得格外清净。小允子感念她的恩情,在御花园一角的杏花树下,悄悄扎了个秋千。每日午后,武绮思都会去荡一会儿,吹吹箫,看看书,倒也惬意。
这日,她正坐在秋千上,吹奏一曲《平沙落雁》,箫声清越,带着几分悠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赞叹:“好曲子。”
武绮思回头,见是穿着常服的皇帝,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皇帝走到她身边,看着那架简陋却结实的秋千,“这倒是个好地方。”
“不过是图个清净。”武绮思垂着眼,不敢看他。自上次倚梅园相见,皇帝虽常召她侍寝,却多是沉默,眼神里总带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再吹一曲吧。”皇帝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语气温和。
武绮思拿起箫,吹奏了一首《梅花三弄》。箫声婉转,带着梅花的傲骨与清冷,正是皇帝最爱的调子。他听得入了神,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纯贵妃坐在梅树下,对他微笑。
“你吹得真好。”皇帝回过神,看着武绮思,“明日此时,你还来这里吗?”
武绮思愣了愣,点了点头:“是。”
次日,皇帝果然来了。他没让李德全跟着,独自一人走进杏花林。武绮思正在荡秋千,裙摆在风中飞扬,像只展翅的蝴蝶。
“这秋千,荡得越高,越要当心。”皇帝站在秋千旁,轻轻按住绳索,“一旦失手,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武绮思明白他意有所指,轻声道:“只要握稳绳索,量力而行,就不会出事。”
皇帝笑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倒是通透。”他推着秋千,看着她越荡越高,又缓缓停下,“你可知,朕为何喜欢来这里?”
“因为这里安静。”
“不全是。”皇帝指着满树的杏花,“你看这花,开得热烈,谢得也决绝。朕年轻时,总想着建功立业,如今才明白,安稳最难求。”
武绮思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寻常人的疲惫与感慨。“陛下开创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已是天大的安稳。”
皇帝看着她,眼神柔和:“你这张嘴,倒会说话。”他与她谈起诗词,从李白的豪放谈到杜甫的沉郁,武绮思对答如流,偶尔提出的见解,竟让他耳目一新。
“没想到你懂这么多。”皇帝有些惊讶。
“家父曾教过些。”武绮思浅笑,“只是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了。”
“朕喜欢你的班门弄斧。”皇帝看着她,目光灼灼,“五日后,还是这里,朕与你一同赏花,如何?”
武绮思心头一跳,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往日的怀念,只有清晰的欣赏与暖意。她点了点头:“臣妾遵命。”
接下来的几日,武绮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连青禾都看出她气色好了许多。她甚至亲手缝制了一个香囊,上面绣着两枝杏花,打算那日送给皇帝。
可天有不测风云。约定之日,天降大雨,瓢泼似的,砸得窗棂噼啪作响。武绮思站在廊下,望着御花园的方向,心里有些失落。
“小姐,这么大的雨,陛下怕是不会来了。”青禾递过一杯热茶。
“再等等吧。”武绮思捧着茶杯,指尖有些凉。
而此时的养心殿,皇帝正准备起身,李德全却匆匆进来:“陛下,寿康宫的人来了,说太后娘娘突然头晕,让您过去看看。”
皇帝皱了皱眉,看向窗外的大雨:“太后怎么样了?”
“说是老毛病犯了,不碍事,就是想让陛下过去说说话。”
皇帝沉吟片刻,终究是太后的事要紧:“知道了,备轿。”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李德全道,“去合欢殿告诉慧美人,今日之事,改日再约。”
李德全领命而去,心里却暗暗叹气。
这大雨天,又是太后召见,这约期怕是要黄了。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御花园的杏花,落了一地残红。武绮思站在廊下,等了许久,终究没等来那个身影。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香囊,上面的杏花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极了此刻不安的心。
她不知道皇帝是被何事耽搁,只觉得这深宫的雨,比利州的更冷,也更绵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