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会。
李译在上头听了半□□臣扯皮,不是你的事推给我,便是我的事推给你。扯了半天,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俱是恳求圣上定夺。
定夺?李译心道,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若是从前在边关,早就各赏他们每人五十大板,打到皮开肉绽为止。
难怪先帝是个昏君,他想。
皇帝没有那么好当,克服重重物质和精神诱惑之后,就算决心要做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也有的是人来做拦路虎。
他望着现下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一个是工部尚书,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高,一个矮,俱是胡子花白。
看模样仿佛要行将就木,实则撸起袖子吵架的阵仗,连村妇也要退避三舍。
李译一手撑着下颌,隔着冕旒前的珠串朝下看去,二位大臣吵得热火朝天。
按说这么高龄的两位尚书,李译这个做皇帝的也不是没动过让他们致仕回乡的念头。
可惜他的话头才刚起,两位尚书一个赛一个的表忠心,誓要为王朝流尽最后一滴血,为陛下竭尽最后一口气。
李译还能如何?自不能做那起子无道昏君,只能将两位忠臣扶起来,君臣三人或真或假的推心置腹一般。
忠臣?只是不知他们忠的是他这龙椅上坐的皇帝,还是诸如廖家那样的勋贵,抑或是他们自己的私欲?
李译心中再次感叹,早知做皇帝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起兵勤王。
不过眼下已无后悔药可吃了,他只得坐直了身子,待得底下两位大臣吵得唾沫都干了,才出言安抚一番,这事也就算揭过了。
高庸瞅瞅皇帝的脸色,又看看底下的大臣,清了清嗓子,喊出今日朝会的最后一句话,“列位臣工,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一般也都是退朝,除非言官有事要秉。
李译在上首坐的实在太累,因着他头戴冕旒,不敢有太大动作,否则冕旒上的珠串随头摆动,很轻易便会打到皇帝的脸颊,实在不好看得很。
是以每逢朝会,他虽是坐着,实则与坐监无异。若是真有个什么要事相商,倒也罢了,竟是些鸡毛蒜皮,他在上头简直是如坐针毡。
现下听了高庸这声唱喏,也是半抬起身,要回内宫去。
不料这时,忽有一个言官,手持笏板跪倒在地,道:“臣有本启奏!”
言官常秉的也都是些琐事,李译将自己迈开的腿要迈了回来,轻挥了衣袖。
高庸高声道:“宣!”
“臣弹劾安定侯,执法不严,御下宽纵。在朱次辅谋反案中,昭狱看管人员监察不力,致使朱次辅自尽于狱中,此其一。朱次辅家中女眷被判流刑三千里,其妻女竟在流徙途中为人所截,此其二。此二案中所主力官员均为安定侯部下,安定侯有用人失察之过,此其三。”
李译在上首变了脸色,他抬眼去看季成昭,见他着着绯色官袍,面上无喜无怒。
又听得那言官道:“安定侯虽往昔护国有功,然此次事件亦有错处,望陛下赏罚分明,以正视听。”
赏罚分明,李译心中冷笑一声,若是他真的做得到赏罚分明,这朝堂之上多少大臣该被下油锅?多少大臣该被抄家灭九族?
廖承业望了番站在自己前头的父亲,又去看季成昭。
上奏的这个言官和他们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其中若是没有祖父和父亲的授意,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只是若这言官上奏之事属实,季成昭或多或少确实要受些处罚。只是一来朱次辅谋反的案子,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在,定的是妥妥的。虽然朱次辅于狱中自杀,但是对于案情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影响。这个事怎么判,在皇帝。
至于朱次辅妻女被人掳走一事,更是不值得一提。朝中被抄家流放的官员亲眷,有做官女子的,有发配去军营的,左右山高皇帝远,底下人想如何便如何。
此番人被掳走,事情也是个小事,如何处置,还是看皇帝。
只是言官看着,皇帝毕竟新登大位不久。人人皆知季成昭是他心腹,若太过偏袒,下次处置其他人时,言官却又有话说了。
李译烦得很,简直想把这底下跪着的言官一脚踢出太和殿去。
但是他不能,他缓了口气。
“安定侯!”
季成昭撩开官袍,笔直地跪在光洁的地板上。
“此番查抄朱次辅同九皇子逆党一案,卿居头功,赏卿黄金百两!”
李译话刚落,那个言官哭天抢地道:“陛下!陛下乃不世之明君,岂可为安定侯一人而枉顾国法,惑乱超纲!长此以往,何以服众?何以镇社稷?”
大帽子倒是一顶一顶的,李译皮笑肉不笑地道:“诶,卿何须捉急?朕的旨意还未说完。”
那言官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道:“陛下恕罪,是臣莽撞了。”
李译心下给他狠狠记了一笔,话却是对着季成昭说的。
“然卿此番料理朱次辅案,虽鞠躬尽瘁,也难免出了些纰漏。诚然如言官所言,自当赏罚分明。从即日起,便勒令卿居家思过一月,罚卿半年俸禄?卿可认罚?”
季成昭以头磕地,道:“臣认罚,谢主隆恩!”
李译挥挥手,又对百官道:“朕这番决议,众卿可有异议?”
“陛下圣明!”
“那就退朝吧!”李译半刻也不肯多待,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太极殿。
“恭送陛下!”
礼部尚书揉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心下想道每日早朝开得这般早,陛下罚安定候在家,简直如休假一般。虽说罚了半年的俸禄,可是百金相赠,还在乎那点俸禄?何况锦衣卫底下的都是季成昭的自己人,他虽不去点卯,又有何分别?
陛下似乎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他看看散朝时走着的廖家父子,又看着自己孤身一人的季成昭。
面上带笑,向季成昭走去。
“安定侯莫走,等等老夫!”
这番廖家父子经过宫门,廖父先唤了声“侯爷,尚书大人!!”
尚书哈哈笑,道:“布政使大人,世子!”
廖承业跟在父亲身边,见了季成昭也唤了声“明熙!”。
礼部尚书见了,笑呵呵地对廖父道:“布政使大人,不若我们两个老不朽的一处说话,留给侯爷和世子他们年轻人一些说话的余地。”
廖父看了眼儿子,那一眼别有深意。
他呵呵笑道:“有何不可?说起来上次尚书家翁寿宴,某因诸事缠身,还未能亲至府上贺喜。还望尚书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这二人说着,慢慢就走到了旁的地方去。
廖承业和季成昭这两个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相顾无言。
或许是到了如今,有些廖承业不得不承认的事情,也必须面对了。
他们二人俱都是着着绯色朝服,不同之处在于那朝服上的补子花样并不一样。
廖承业官袍上绣着的是一只振翅而飞的云雁,而季成昭朝服上的补子是则一头雄狮。
廖承业盯着对方官袍上的狮子,看了半晌,道:“世事难料,以前我还曾想过有朝一日你我同殿为臣,俱着仙鹤补服。”
季成昭得皇帝殊荣,特意准许他佩剑上朝。他按住腰间的宝剑,没有太多感情的道:“人年少时的希翼,往往不知深浅,及至长大后,辜负的多,实现的少,大多如此。”
“明熙,你可恨我廖氏一族?
季成昭抬头看他,恍似看得又不是他。半晌,廖承业听到他说:“伯恒,我恨得不单是廖氏,是一切妄图凌驾于皇权至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视他人之命运如同儿戏的人。”
廖承业看着他,自顾自点头,道:“你还是恨的,然你我出生于这样的家族,自会担起这样的门阀责任来。”
季成昭状似不解的看着他,“你始终有选择。”
“不,我没有!明熙,中流砥柱的季家没了,这就是和世家作对的下场。”他凑近了季成昭身边,低声说道:“明熙,你也没得选。皇帝根本护不了任何人,他自身难保!你以为你靠着的是棵参天大树,实则危如累卵。”
季成昭向后退了一步,没有太多起伏地道:“这便是你的选择。”
廖承业变了脸色,冷冷地看着他,“你也可以选的。”
“呵!”季成昭嗤笑一声,“我若是选了与你们一道,季家底下埋着的数百口人怕是难以瞑目。”
“死者已矣,生者却要奋力向前。何况大丈夫做事,本就应当不拘小节。”
季成昭摩挲着剑柄,这把剑陪他多时了,几次上阵杀敌,均伴他左右。这上头既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伯恒,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一句话忠告与你,不要高看了世家门阀,也不要小看了陛下。”
说完这句,他按剑而下。
廖承业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又想起太学里先生的话来,先生们对他与季成昭寄予厚望,又兼着他二人家世非凡,俱都希冀二人日后鹏程万里,做那着仙鹤补服的朝中一品大员。
季成昭与他,既是知己好友,又是竞争对手。彼时,他也曾想过廖、季两家同盟,日后他们在朝中也能一道扶持。
可是,世间的事,从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就像他自己,做着这长子嫡孙,便要担负起廖家的百年兴衰,要撑住这偌大的门楣。
似季成昭这般妄图以卵击石,简直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他想!
哈哈哈,写到这章,终于给昭哥哥定了侯爵封号。我把前面的也改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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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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