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未雪猝不及防被扑倒，他仰身向后跌去。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裴照伸手垫在了仇未雪身下，一点也没有摔到他。
两个人挨得极近，仇未雪还在盯着裴照浅色的唇发愣，裴照已经拉着他站起来。
“牵机丝削铁如泥，不要被它碰到！”
仇未雪应一声，他定睛，终于看清数道极细的丝线织成罗网，铺天盖地向着他与裴照袭来。若不是牵机丝反射出的日光，连裴照都差点没注意到。
仇未雪的袖摆被牵机丝削断，一片雪白的裂帛飘飘悠悠落在遍布灰尘的地面上。仇未雪看着那片白鸽似的卧在地上的裂帛，他心疼极了。这衣裳是今天早晨裴照新给他买的呢！才穿了这么一会儿时候就被弄坏了！
裴照将剑握在手中，他凝神聚气，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调动灵力。
在这条陋巷之中，除了牵机丝之外还布设了锁灵阵。
细如发丝的弦线从巷口巷尾两个方向掠来，包饺子一样将他们抄在中间，裴照微微抿唇，眸中神色沉郁。
“我用不了灵力了！”仇未雪震惊地看着自己双掌，眼见牵机丝已经近在咫尺，他身旁的裴照蓦然拔剑出鞘。
一线锐光划破日色，流光剑从檀木剑鞘中抽身而出，啸出一声长吟。
裴照右手握剑，长剑旋出剑花，快似白光闪耀，长虹掠空。
八八六十四条削铁如泥的牵机丝尽数断在流光剑下。
不用丝毫灵力便可破掉牵机丝。
要么是剑主修为已入飞天境，要么是此剑有灵性。
祝明渊坐在一面古铜大镜之前，面色阴郁。
“十年前棠花宴我还困守在这源春镇，阿度你可认得这把剑？”
谢度站在祝明渊身后，他右手按在心口的位置，闷闷地咳。
“流光剑。”
祝明渊回过头看他。
“那个男人是裴照。”谢度道。
“銮鉴山的裴照？”祝明渊神色震动。
“是。裴照性情冷傲孤僻，少与人交游，十年前那场棠花宴他也未出山，所以昨夜我没认出他来。但却绝没有人会认错流光剑。想来他昨夜剑未出鞘，也是为了避免被识破身份。不过今日的锁灵阵与牵机丝逼得他不得不出手了......咳、咳咳！”
谢度一气说了太多的话，他以手掩唇，呛咳出一口血。
祝明渊皱眉，他从怀中摸了方锦帕递过去。
“昨夜裴照竟将你伤的这样重么？”
谢度接过锦帕，将唇间血拭干净，他摇头。
“旧伤发作，养养就好了，不碍事。”
“只是不知现下公子如何打算？”谢度伸手指向铜镜，铜镜中仇未雪与裴照已破了牵机丝阵的危局，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正在交谈，但是交谈的内容铜镜这边的人却听不到。
祝明渊凝眸。
最初他是要杀掉昨夜搅局之人的，但是现在才知道，那搅局人竟然是銮鉴山的裴照。
銮鉴山是仙门上三门桓门四主峰之一，而裴照是銮鉴山峰主关门弟子，极有可能也是下一任銮鉴山峰主。
现在他要杀掉裴照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祝明渊看着铜镜中的画面，眸色逐渐狠厉。
“除了牵机丝外，设局的人还启动了锁灵阵，阵中人无法使用灵力。”
裴照将流光剑收入鞘中，他向仇未雪解释道。
仇未雪倒吸一口凉气。他在妖界时从未听说过什么“牵机丝”，什么“锁灵阵”，若不是有裴照在身边，他的小命恐怕都已经丢了好几回了。
但是究竟是谁，这么大动干戈要杀他们？做局的人想杀的是谁？是他，还是裴照？还是他们两个？
“是昨晚那些人吗？”仇未雪看向裴照。
就因为仇未雪放跑了他们一船的妖兽？他们就要置仇未雪于死地？
“那我岂不是连累了你......”仇未雪的声音低下去，他再次感到愧疚。
若裴照不是为了救他，也不会惹上这一桩麻烦；若不是他死乞白赖拜托裴照救琉璃梅花鹿，裴照也不会带着他来黑市，更不会遇险。
裴照抬手，食指隔空虚虚抵在仇未雪唇前。
“别这么说。”
仇未雪住了口，他看着裴照，心情依然是忐忑的。
他不过是一只三百岁的小狐狸，第一遭来人世，肩上扛着那么重的任务，但是一点人情世故也不通，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与他来说就是一重又一重的陷阱和天罗地网。如果裴照厌弃他惹麻烦，不愿意带着他了，仇未雪不知道自己之后的路将要怎么走，自己又怎么能混入仙门偷回妖族秘宝。
“你来源春镇多久了？”裴照问道。
“我昨天刚来这里。”仇未雪很老实地回答。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半月有余，见过的人、经历的事情比你多许多。若说连累，那也是我连累了你。”裴照收回手。
“源春镇位于两界相交之处，三教九流混杂，昨夜倒卖妖兽的货船你也见到了，但是这里的腌臜事情远远不止这一桩。我想要把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查清楚，难免会碰到阻力，触动一些人的利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想杀我的人很多，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头一回遇上了。”
裴照说到此处垂眸，他避开仇未雪的眼睛。
“你说你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但是和我一起非常危险，甚至还会有性命之虞。”
裴照下山游历，在凡世俗尘中走过一遭，眼中见的，耳中听的，多是蝇营狗苟闲言碎语。他生来便在群峰之首，一袭白衣不染片尘，他从小听到的道和学到的道与他在山下看到的相差太多，其间的割裂时常让他感到茫然与痛苦。
这茫然与痛苦承受太久，便转化成麻木。他渐渐就快要变成了像师父那样的人。一样的仙袂飘飘，一样的衣履出尘，一样的......无所作为。
裴照至今还记得师父背对自己，面向群山，口中逸出的那声叹息。
“很多事情，知道了又怎样呢？又能怎样呢？”
“人有命数，天地有劫数，不是依靠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的。”
裴照不信，于是他下了山。
可是下了山，他走着走着，才发现自己的信念就好像农夫脚底下的草鞋，本以为有多坚固，但是三两下就被磨穿了。
直到他遇见仇未雪，一只才刚刚三百岁的小狐狸，是那么莽撞无知，但又是那么善良无畏。他不计较后果，一切只依凭自己的本心行事。他就好像是裴照晦暗疲倦令人心灰意冷的旅途中的一点烛光。虽然微弱，但是因其不可多得而显得愈发珍贵。
但是裴照不愿让小狐狸与他一同置身于陷阱之中。
仇未雪没能完全领会裴照话中的深意，但是他却敏锐地觉察到了裴照语气中的落寞。
“没关系啊！我不怕危险的！”仇未雪走到裴照跟前，他伸出双臂将裴照环抱住，下颌搁在裴照肩膀上轻轻地蹭。
这是妖兽间表达亲昵与安慰的寻常动作，仇未雪料想人与人之间也应当是如此。
裴照的身躯微微僵硬了一下。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拥抱。
与另一个人胸膛相贴的感觉很奇妙，两个人的心跳纠缠在一起，逐渐有了共同的频率。
“有什么危险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的！而且，”仇未雪松开手，他从里衣里摸出裴照给他的那枚白玉吊坠，“我还有护身符呢！”
仇未雪咧嘴笑，天真烂漫又意兴盎然的样子，裴照被他的情绪感染，向来紧抿的唇线居然也略微上扬，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好啊，有什么危险我们都一起面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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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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