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狐公子
(蔻燎)
雪樽徐徐走近,一步步一声声鼓点似的敲在翻墨心口上,在翻墨定定不移的目光注视下,伸手摸了摸狐尾,摸一下,那狐尾就控制不住的抖一下。
指尖蜷缩握住一把狐狸毛,雪樽声音带着颤抖,“阿墨,那日雷劫,你可疼得厉害?”
言毕,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一向呆憨的眼里钻出,滴在翻墨的狐狸耳朵上。
翻墨浑身一震,那滴泪好如顺着耳朵滴进他的脑子,再滴进心头肉,他心知,雪樽不只是他的债主,还是要他命的劫数。比雷劫还要令人恐惧,令人挣脱不得。
翻墨含笑把嘴一撇,像个小孩。泪从眼中流出来,滑进嘴里,苦得很。
“不疼,不过现在我已不是九尾狐了。”
他摇着自己身后的尾巴,数条尾巴舞动像团团腾起的黑云。翻墨说,“雪樽,你摸摸我有几条尾巴?”
……
小铜抱着扫帚,站在房廊下偷偷看着不远处,睡在状元府里一颗大榕树上懒洋洋晒太阳的狐公子。
狐公子那上好的墨锦缎袍不怕脏的挂在树干上,整个人端然不动,仿佛睡得极沉。
狐公子待在主子府里,算来算去快一个月了。
天天无所事事,百无聊赖,要不跟在主子屁股后面跟屁虫一样甩不开,要么就抓他们金银铜铁四人一起玩投壶,踢蹴鞠,下围棋。
再之就是好几天不见踪影,来无影去无踪,当你以为他不会再出现时,他又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下子冲到主子面前“小雪雪,小雪雪”的乱叫。
主子也从不动怒,真是怪哉。总之这个丰神俊朗器宇不凡又多金多银的狐公子就是闲不下来。
小铜惶惶的想着,正欲提扫帚走人。
突然被一粒小石头丢脑门上,他吃疼的回头四处张望,以为是小金小银或小铁干的。
然而环顾四周,并没有他们的身影。
正纳闷,就听一道如玉钏相击,朗朗入耳的声音飘来。
“过来!”
是狐公子!
他拔腿想跑,奈何不敢。
只好拧着身子蚯蚓一样扭过去,胆战心惊的立在树下,心里颠簸着各种可怕想法,不知道狐公子又要找什么方法玩弄他。
谁知狐公子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你往西想他偏做出东的事情,你往好想他偏邪恶的玩废你。
翻墨说,“我有点饿。”
小铜大着胆子说,“狐公子你等一等,奴才立马去厨房拿吃食。”
翻墨却摇头,提问,“小雪雪回来没?”
“小雪雪……哦不,主子还有一个时辰才回来。”小铜说完忙捂着嘴,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望着翻墨。
翻墨“嗯”了一声,跳下树,拍拍墨袍上的灰,抬腿就走,“我去接他回来。”
狐公子跟主子关系真好,白日里常常有时间就如影随形,长在一起似的,夜里还一同安寝,主子准备的上好东厢房狐公子去都没有去看过,就天天赖主子屋里。
真是如同亲兄弟,可能亲兄弟都没他们如此日夜相伴,难分彼此吧。
小铜瞅着翻墨从状元府的围墙上跃下去,一刹那就不见,不由继续感慨。
狐公子身手真是矫健,有大门不走偏偏爱翻来翻去。
府外的天,和府里的天没有任何区别,一样蓝得通透,如同无水的大海。
刚下了早朝的雪樽身穿一袭红色朝服,衬得他脸色愈加红润,面如桃花,一颦一笑似春风拂面。
方海阔同雪樽并列而行,望望前方的宫门,无限感慨。
“修撰大人,今日在朝堂上真真是款款而谈,皇上都龙颜大悦。对于如今皇室内皇子公主们的学问如何提升,你说得真好。”方海阔对雪樽有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崇敬与仰望。
雪樽见他如此说,俊脸不由一红,“方编修何必如此夸赞于我,我哪里有那样厉害。”
“修撰大人过谦了。”方海阔朝他勾唇而笑。
“过谦?”
一记恣睢放纵的声音隔着人群清晰的传来。不用回头,二人都知是谁。
“真是虚伪矫情……”
宫宝赫纡金佩紫,走起来腰间环佩叮当作响。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腰间佩玉挂环原是规束言行举止,体现高尚操守,此人腰间玉玦玉环多如牛毛,争先恐后在他腰上跌跌撞撞,仿佛要冲出来吃人一般。
两人不由停驻脚步,心知即便是不理他,他也会穷追不舍,非要把两人阴阳怪气问候一番才罢休。
皆回头,面无表情的凝着眼前趾高气昂之人。
宫宝赫以为两人怕了自己,心想倒底是穷乡僻壤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寒门子弟,再如何厉害出身也是低贱。和他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笑意袭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神色,他走到两人面前,上下打量着,方姗姗开口。
“你们俩儿互相勾结,在偷偷说些什么?”
“互相勾结?此言严重了。”方海阔斜睨一眼宫宝赫。
“若算起勾结,我们二人哪里比得过宫编修。父亲乃当朝礼部尚书,姑姑乃后宫贵妃,我们小小山野书生比破了天也比不过啊——”
宫宝赫觉得他在真正的奉承自己,很是受用,不过细细一想又发现不对劲。立马横眉竖眼,“方编修口齿伶俐,当真了不得。”
“宫编修如此赞誉,那我便收下了。”方海阔笑得眉飞色舞,“宫编修今日应该不只是同我们闲谈吧?”
宫宝赫对方海阔的话置之不理,恨了雪樽一眼,咬牙切齿,“修撰大人此时此刻怎么一句话都不说,适才在朝堂上不是言辞凿凿,字字珠玑吗?”
雪樽知他每每长弓锐箭非得对着自己发射,已然习惯,明眸善睐的笑了笑。
“宫编修过誉之辞雪樽愧不敢当。说话方式自是因对象不同,不同对象说的话自然也不尽相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宫编修以为如何?”
“你!”
宫宝赫每次盛怒都无法正常说话,只会指着别人“你你你”个没完,脸色铁青,像要背过气一般。
他一怒之下竟敢堂而皇之挥手打人,这般目中无人,藐视君威于堂堂皇宫中打人,真是不知该说他是直率大胆,还是蠢钝如猪。
手掌还没有贴到雪樽脸上,宫宝赫“噗通”一声跪下,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雪方二人连连后退,避之不及。
雪樽拉着方海阔后退了十几步,两人吓出一身冷汗,要与宫宝赫这滑稽又奇怪的动作划清界限。
只见宫宝赫还跪在地上,怒冲天宵,脸上青紫交错,怎么使劲都爬不起来。
正奇怪,忽听耳边一声狂笑,笑得人震耳欲聋,头昏脑涨。
“这个蠢材!殿试时吃芝麻糕画鸡鹅偷来的‘榜眼’罢了,如今还不知天高地厚行为越矩,活该受罚!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雪樽再熟悉不过,四处逡巡不见翻墨身影,便知他隐了身形一定站在自己左右。
因为狐狸血的原因,只要翻墨略施法术就可使雪樽在他隐身之时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听见他说话。
所以雪樽并没有被吓到,翻墨不是一次两次跟着他到皇宫。
只要翻墨想,他可以一整天跟着雪樽在皇宫里晃荡,偶尔跟雪樽说今日的天色真蓝,说哪个官员老得胡子都花白了,说想吃皇宫御膳,说这说那,好不快活。
雪樽小声说,“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那蠢材根本不是自己考上‘榜眼’的,他靠他爹上位——”翻墨笑道。
“原来如此。”雪樽喃喃,看着宫宝赫愈发讨厌憎恶起来。
别人寒窗苦读十几年,一夕之间被他人夺去成果,怎能不气不恨。
宫城里愈来愈多的人发现宫宝赫诡异的姿势和狰狞表情,七七八八围了上来。
雪樽低声提醒,“阿墨,别玩他了。闹大了不好。”
翻墨乖乖的“嗯”了一声。
下一秒宫宝赫就“腾”的使劲站起来,因为跪太久腿已软了,又“啪”一下一屁股跌地上去。
瞧见其他官员围着自己看笑话,恶狠狠的说,“看什么看?摔一跤不行吗?”
那些官员何止是看他笑话,其实更是看礼部尚书的笑话罢了,满意的咂咂嘴,一簇一簇笑呵呵的走了。
雪樽笑道,“阿墨,以后不要这样捉弄他了,别让他人发现异常。”
“修撰大人在同谁说话?”
方海阔发现雪樽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了半晌,实在是好奇,“是在同下官讲吗?”
雪樽一震,正了正脸色,风轻云淡道,“啊-----我在说宫编修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方海阔点头应和,“他活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
“老天爷”在雪樽耳朵边又是一长串犹如魔音贯耳的大笑。
笑毕,极尽温柔体贴的说,“小雪雪,走吧,该回家了。”
翻墨这几日又消失了。
雪樽一人坐在寝房的桌案边,手捏一封信,借着灯火摇晃的光仔细读着。
“闻徒相邀,涕泪横流。然,恕不能去。
得知樽儿高中,欣喜之际亦倍感荣耀,每每思及樽儿离去之背影,皆不觉泪落,恨不相见。然世事为天意造弄,非人力可勉。
今儿难往,已负樽儿之盛情,尚望见谅。先生白霁。”
雪樽捏着那一封从遥远的一荷洲传来的锦书,不觉泪湿涟涟。
白先生不愿意来皇城,派去的八人说服不得,只好空手而归。
过了几日便收到白先生的书信。
即便自己高中,白先生也不愿意离开一荷洲,雪樽知道白先生有难言之隐,不得已的苦衷,心底还是难过,觉得自己多年来苦读圣贤书,得了官职府邸,自己最崇敬的先生却无法来此待上一待。便觉自己不够孝廉。
墨:我就是“老天爷”,嘿嘿嘿。
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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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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