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城的一座小院里,姜执半躺在树下的摇椅上,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满地亮片。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连带着那些亮片也晃来晃去。
其中一片,正好晃进了姜执眼中。他刚要伸手去挡,就不见了那束光,再一睁眼,苍狼赫然映入眼帘。
苍狼静止不动时,简直和人一模一样,连那双眼睛也是人独有的琥珀色。此刻,他微微躬身,挡住那些晃动的光影,又歪着脑袋盯着自己主人,满是懵懂。
这一点可不像个人!
姜执仰望着他,眉头微蹙,伸出手去捧住他的脸,将脑袋扳正,这才满意了些。
随即轻叹一声:“苍狼,和我说句话吧!”
曾经的冷宫里,只有个小皇子和一条狗。小皇子给宫里的事物都取了名字,就连困住他的高墙也不例外。
他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里,开开心心地和自己朋友们分享。但直到最后,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高墙屋瓦,花草树木,冷宫里有很多东西,却没有一个能回应小皇子。
而如今,出了冷宫,依旧无人和他说话。
姜执还捧着苍狼的脸,笑得有些无奈:“哪怕是婴孩,过了几年也会说话,为何你还是一条狗呢?”
“苍狼,和我说句话吧!”
可惜那张懵懂英俊的面孔注定不会满足他的期待,苍狼又歪起了脑袋,似乎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扣出右眼,没有丝毫征兆,泛着紫雾的妖血直接滴在了姜执脸上。白皙的肤色,殷红的血滴,英气天真的少年,顿时生出几分妖冶。
这么突然且恐怖的举动,姜执却连丝惊讶也没有。直到苍狼揭开他的眼罩,准备放入自己的眼睛时,才说了句:“苍狼,现在不用。”
接着,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犹如一个站在货架前挑选的孩童,满是开心:“这次,我要一只紫色的眼睛,就像你妖气一样的紫色。”
“苍狼,去帮我找来吧!”姜执轻抚着苍狼的脸庞,声音轻柔而喜悦。
他并不知道苍狼从哪里找来的眼睛,但只要他一说,苍狼立刻就会为他找来。
现在亦不例外。
紫雾消失,苍狼也不见了踪影。姜执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琉璃碗,正对着树叶间那道光束。
那个琉璃碗缺了一角,被人用金子补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碗身折射出五彩的光辉。
他看着那淡淡的光辉,自言自语道:“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这群趴在启朝身上吸食启朝血肉的野兽,什么时候才能分出个输赢?快点呀,我都快等不及了!”
阳光灿烂,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照得分毫毕现,却照不透锦绣繁华下的罪恶。
那些披着人皮的禽兽,坦然地行走在人间。甚至穿上锦衣华服,坐在了高堂庙宇,享受万人供奉。
其中一座高堂内,罗府中,罗家二公子罗彦正立在廊檐下,静静凝望着院中的女子。
父兄提起杨焕成身边的仙子时,都在说她有多厉害,却没一句话言明,她是如此动人。
罗彦是去杀她的,可当那仙子从云间坠落,仙衣青裙,似一朵纯白无垢的云,飘然落下。
他心中一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行动了。
望着怀中清丽无双的谪仙,脑海里又冒出个想法:这样不染尘埃的仙子,哪怕踩在人间的地上,都会弄脏她的鞋子。
他不想放下人,最后却不得不放下。
然而罗兴惊讶的,可不是仙子的容貌,而是自己儿子居然放过知若,还把人领家里来了。
自己的两个儿子,长子罗淼武艺虽高,可性格又比较莽撞,容易给人落下把柄。二子罗彦,心思缜密,性格沉稳,做事滴水不漏,最合他心意。
可如今这最合心意的儿子,也弄出了个天大的纰漏。罗兴勃然大怒,面上叫人好好招待知若,背地里却拉着罗彦去了书房。
罗彦自然知道父亲想要说什么,未等他开口,先禀报道:“爹,儿子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你倒是说呀!”
罗兴坐在书案前,冷冷盯着自己儿子,胸前一起一伏。
显然是气得不轻。
罗彦瞥了眼父亲的神色,上前一步道:“儿子派人盯着杨府,本想找个机会除掉仙子,却意外撞见月山王与仙子争执,仙子气愤出走。”
随即又放缓了语气:“爹,月山仙子,多难得的助力。若趁此机会,将仙子拉拢到我们这边,届时莫说杨家,哪怕再加上个夏家,我们罗家也不用惧了。”
他的话确实很诱人,虽然罗家有个圣尊,但那圣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道人士,指不定将来会过河拆桥。
而月山仙子,正气仙风,就算双方决裂,罗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想到这里,罗兴已经没了脾气,可语气还是很冷:“你确定他们是真的在吵架?”
万一那是演戏,罗家就落入了别人圈套中。
罗彦立即回道:“儿子不会听错,也不会看错。仙子离开杨府后,就去了谯楼暗自神伤,这才给了儿子机会。”
罗兴一向信任自己的二儿子,此刻听到他如此肯定,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记着,若那仙子还想着杨家,不要犹豫,立刻除掉!”
“爹放心,儿子知道!”
......
自那次父子间的谈话,已经过去了几天。府中下人们说,仙子每日都立在院中树荫下,不言也不动。他们不敢去打扰,生怕坏了仙子什么事。
不过罗彦显然没有这个顾虑,坦然走出长廊,来到院中树下,与知若一起看着面前葱郁,问道:“仙子几日都站在这里,可是这棵树有什么问题?”
“知若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他,语气平淡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自然觉得时间珍贵。但对得道者而言,时间就不是什么珍惜之物了,为一个小疑惑冥思几日、几月,甚至几年,都是常有的事。
以前在杨焕成身边时,杨焕成对她的一切都不意外,也不会多问。所以她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平常对凡人而言是多么异常。
罗彦惊讶了下,随即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这么说,是鄙人惊扰仙子了。”
“那也没有!”知若说道,“你找我有事吗?”
她神色如此正经,罗彦只能随便说出个事来:“下人们说仙子近日都立在这棵树下,鄙人只好来问问。”
知若目光逐渐怅然,又盯着那棵树:“这样啊!那你告诉他们,我没什么事。”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谁都没说话。树上的叶子耐不住寂寞,在清风的指挥下,“哗啦哗啦”轻轻哼唱着。
树荫下的仙子也说话了:“月山有个规矩,弟子拜师后,会在后山种一颗木华树,用树来记录自身修道岁月。我不顾师命,在人间停留这么久。想必师父早叫人把我那颗树砍了吧!”
修道者,不得入世,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背后代价,却是凡人所不知道的。罗彦也不明白,他盯着面前龟裂的树干,心思飘到了别的地方,斟酌道:“仙子法力高深,定深得师门看中。仙子师尊即便有气,也会等着仙子回去。”
他不懂,知若却是了然,蓦地一笑,像是释然又在惆怅,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罗彦随即转身,正要跟上去,结果前面仙子突然扔来一个物件。他立即伸手去接,发现是面镜子。
知若说道:“你收留我,便是于我有恩。这面照心镜留给你,它能见人心,想必公子正需要它。”
罗彦神色凝重起来,刚要拒绝,知若又道:“想要就接着,若是客套,只会让人觉得虚伪。”
“那鄙人在此谢过仙子恩赐!”罗彦郑重一拜。
再抬首,仙子已经去了远处。他只好拿起那面照心镜,不由得苦笑一声。知若赠他照心镜,明显是不想与他有别的牵连。
不过这面镜子的到来,确实缓了他一个难处。随着镜子放下,罗彦已然变了个脸色,目光凛冽,寒气森森。
那些藏在罗家的老鼠,是该清理了。
......
知若的离去,似乎并没影响到杨焕成,依旧忙着讨好女帝。
当夏宥期来到宫中时,正好撞见他和女帝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现下并不是赏花的时节,园里百花凋零,绿意深沉。
就连天色也不是很好,浓云遮住太阳,天地暗了好几分。但凉亭里的人心情不错,看见夏宥期时,还打了个招呼:“夏公子!”
这一声惊了冷瑶,她立即往后看去,夏宥期立在几步远的柳树下,杨柳依依,公子如玉。
这不过这块玉,是放在千年寒潭里的。
别人笑起来都是灿烂而温暖,可夏宥期的笑,越是灿烂就越是冷,不笑的时候,反倒好些。
他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对着二人一拜,又好声道:“我见知若仙子入了罗府,还以为王爷去了罗家,却没想王爷在这里。倒是宥期考虑不周,惊扰王爷和陛下了!”
杨焕成眸光微晃了几下,神色自若:“知若乃是月山仙子,去哪儿是她自己心意。而本王心意。”
他看向冷瑶,目色深情几许:“本王心意,全在陛下。”
夏宥期轻哼一声,笑叹道:“原来月山王也是痴情人!丝毫不在意女帝过往!”
这话看上去好似在赞赏,只不过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他是在嘲讽杨焕成,以前不管女帝,现在才跑来献爱。
杨焕成岂能听不出来,同样笑道:“夏公子谬赞了!”
眼看两人间的空气越来越冷,冷瑶立即出声:“王爷,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杨焕成折身一拜,恭敬十足:“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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