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禁卫军最终还是败在栾阳铁骑之下,罗兴做惯了人上人,怎会甘愿成为他人的阶下囚。
他站在汉白玉雕成的丹墀之上,挺直身子,抱着双手,高高俯视着逐渐靠近的栾阳精兵,冷笑一声道:“栾阳王,你站在人群之后,可是怕了老夫这具残身?”
这分明是挑衅,但若不出去,又做实了这番话。
铁墙缓缓裂开,夏元基走出人群,一步步登上台阶,来到罗兴面前,坦拱手一拜:“罗大人,抱歉了!”
他手臂上的伤还没处理,这么一动,又渗出些血来。
罗兴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伤处,瞅着他低下脑袋,转眼就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朝面前人狠狠刺去。
“夏元基,拿命......”
可匕首还没落下,人就被定在了原地,连带声音都被半道截断。
这瞬息万变的局势,谁都没反应过来,只看见一把画扇嵌在罗兴颈间,丝丝鲜血蔓延,染红了画扇上的水墨江山。
罗兴吐出一大口鲜血,举着匕首的手骤然落下。他缓缓转动脑袋,看了一眼人群中冷眼的夏宥期,又回过头来继续盯着夏元基。
“哈哈......”
他朗声大笑起来,笑得底下人莫名其妙。随即拔掉扇子,恶狠狠说道:
“夏元基,今日你就算屠了罗家满门又怎样!皇长子依旧是罗家的血脉,我儿罗淼就驻守在维州,最后的赢家还是姓罗!”
“天下还是属于我们罗家的!哈哈......”
他笑得越发疯狂,涓涓血流不断从颈间冒出。所有人都看着,看着昔日笼罩在望京皇城顶上的阴云如何慢慢消散。
又是一瞬,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罗兴仰着头,看向天空的眼前逐渐灰暗,神情凝固,直直仰面倒在地上。
自此,那个在望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启朝宰相,终于结束了他罪恶而肮脏的一生。
罗兴死了,曾经高不可攀的罗家,一夜之间全部沦为人人都可践踏的阶下囚。
在百官们眼中,女帝一定会趁此机会,报当年凌辱之仇。可出乎众人意料,女帝脸上并没多少大仇得报的畅快,也没怎么折磨罗家人,而是赐了一个干脆的“死”字。
除了新嫁来的公主和那位有着神厄瞳的婴孩儿,其余罗家人,全部伏诛。
女帝甚至有些仁慈,把罗府继续给公主和那婴儿住着。
可不过一天,夜里一场秋前的暴雨,罗家府邸轰然坍塌,那公主和婴儿也埋在了废墟之下。
清晨的细雨淅淅沥沥,长街如新,行人匆匆。一把红梅点缀的油纸伞停在了坍塌的罗府面前。
随着纸伞微微抬起,首先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这里是望京,神厄瞳并不稀奇。来来往往的百姓谁也没发现,这个烟雨迷蒙中持伞而立的清婉女子,其实就是他们崇敬非常的女帝。
空中水雾淋淋,即便撑着伞,冷瑶的头发仍然像打湿过一般,一缕缕的,乌黑新亮。
她望着面前塌了一半的大门兀自出神,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别的情绪,静得就像一幅画。
昔日宰相府邸,居然因为一场暴雨坍塌,这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但实际上,它就发生在冷瑶眼前。
似乎是一个提醒,提醒冷瑶记着自己的身份,以及这身份带来的诅咒。
废墟下的公主和婴儿才从地狱中走出来,还没看见太阳,就永远埋藏在地下。
他们不是第一个死在诅咒下的神厄瞳持有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失去帝星庇佑的神厄瞳,终将迎来千年的不幸。
一阵凉风吹来,持伞女子顿时感到丝丝冷意。可这点冷意丝毫比不上从心底泛出来的寒气,像是夜里苍白的幽魂,抓着她的心,趴在她耳边吐息。
她攥着伞柄,越来越紧,如玉雕的指节愣是压出了红晕。
“皇帝姐姐!”
突然一声叫唤,惊醒了沉思中的冷瑶。她骤然转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姜执。
姜执双手背在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废墟,开心道:“你也来看罗家的报应吗?不过有些晚了。”
冷瑶愣愣回首,低叹道:“没有。”
她看的,是自己的下场。
苍狼站在姜执身后,撑着一把伞。因为伞面向前倾得太厉害,他身上湿了一大半,如一尊浇了水的铁雕。
这并不像个人,姜执回头埋怨了句:“喂!人可不会像你一样,一直举着伞不动!”
苍狼听不懂,高冷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困惑。
姜执见状,不由得叹一声,放弃了和一条狗计较这些。他转身走出伞下,展开双臂,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在细雨中轻轻转圈,开心得就像第一次见着下雨的孩子。
“父皇,姐姐终于为你报仇了!”他由衷地叹道,“阿执会更努力的,决不会拖皇帝姐姐的后退。”
最后一句,他是看着冷瑶说的。
雨中异瞳少年笑得灿烂无比,仿佛春日里第一缕冒出山头的阳光。雨水落在少年俊朗青涩的面容上,又给这缕阳光添了一丝成人的疯狂。
冷瑶总是会忘记姜执已经及冠,仍把他当成一个小弟弟般劝道:“阿执不必如此努力,做个清闲王爷就好了。”
姜执咧嘴一笑:“不行!阿执答应过父皇,一定会帮皇帝姐姐。这是父皇只交给阿执的事,阿执绝对要完成!”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冷瑶不禁一愣,随即又低下眼眸,叹了声:“这些不重要......”
当她知道全部真相的那一刻,曾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当皇帝,就不会承受神厄瞳的诅咒,可没想到避了半生,还是坐在了这个位置上。
“皇帝姐姐,不要相信夏家,他们和罗家没什么两样。”姜执冷不丁说道。
可这种事冷瑶早就清楚了,轻笑一声:“如今来参拜朕的,哪个不是图朕的皇位。”
“天下人都想要当皇帝,可当了皇帝又怎样?还不如做个普通人,随自己心意活一生。”
她说完,又看向姜执:“阿执,你不比朕,用不着困在望京。”
姜执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雨水打湿了全身,因而显得有些狼狈:“皇帝姐姐。这么说,你其实不想当皇帝?”
“朕别无选择。”
冷瑶所有的选择,都攥在别人手中。包括今生的命运,都天意的精心设计。
巨大的痛苦、屈辱,会催人奋进、报仇。但若一生都是痛苦与磨难,人只会麻木、认命。
她最后望了一眼倒塌的废墟,压低油纸伞,转身离去。
剩下的姜执依旧站在雨中,脸上完全没了笑意。苍狼走来,为他遮住越来越大的雨。
“苍狼,我们是不是该给皇帝姐姐一点教训?”
身后的侍卫没有回答,姜执自己笑了声,笑着笑着又冷了面容,呢喃着:“夏家,杨家,接下来就看你们表演了......”
......
当日的婚礼上,罗兴杀了不少京城中的官员。人死了,事情总要有人来干。直到这时,杨焕成才明白夏元基以前为何会风雨无阻地站在朝堂上。
他根本不是想着为女帝分忧,而是要掌握整座京城官员的底细,发展自己的势力。
如今罗兴死去,栾阳精兵入驻望京。在杨焕成和夏元基之间,达官显贵们毫不犹豫,全倒向了夏元基这一边。
于是,整个朝堂都沦为夏元基的掌中之物。京城内的官员,随他提拔、任命、贬谪。杨焕成即使想要反对,也因为不熟悉京城官员,而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几日下来,望京彻底换天,朝堂上,几乎全都是新面孔。杨焕成彻底被排除在外。
不过在罗家未倒台前,夏家和杨家名义上关系还好,所以此刻两边人相处到还算客气。
就是杨焕成身边那位月山仙子,近几日都不见她踪影。
知若又回了月山,说是去还照心镜。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自从月山崖间一见,她便一直陪在杨焕成身边。她知道杨焕成爱权势,只私心以为,他心里到底有她一份地位。
可当日婚礼上,他明明听见了她对罗彦的承诺,却依然为了自己的千秋大业逼她使用照心镜。
她以为自己在帮心上人下这天下的棋局,直到那一刻才明白,自己也不过是心上人手中的棋子。只要能赢,杨焕成连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去。
原来她不是他的例外,从来都不是。
知若凄惨一笑,选择回去月山面对自己的结局。然而月山上的师尊并未降罪,修道者一旦走火入魔,便是万劫不复,再来谈惩戒又有什么意义。
师尊收了照心镜,劝她洗去修为,忘掉一切,如此才能舍去心魔,重回正道。
过去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她又回到了望京,想要为这红尘一梦画个结尾。天街空濛,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丝毫没影响百姓们的热闹。
那个卖糖果子的铺子,大清早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对面六陈铺子刚开张,小伙计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挎着书袋的小童嘴里叼着包子,与几个长衫书生相错路过。几个妇女挎着花布盖的小竹篮,一边说笑,一边前去。
长街漫漫,行人来来往往,只有尽头处的杨府,冷清依旧。
当知若走入后院时,万顷雪落撞入眼帘。那是一墙的茉莉花,从高处倾泻下来,卷起阵阵香潮。
杨焕成就坐在花墙的对面,仔细擦拭着手里的寒剑。直到剑身上落下一个人影,才意识到有外人来了。
他抬起头,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知若的归来,只莞尔一笑,平常道了声:“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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