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门并没关着,江铎负手立在窗边,半侧着脸,同周瑾一起研究几页文件。谢杉正欲进门,后背忽然重重挨了复仇的一击,回身只瞧见张逸群仓皇逃窜的背影,啼笑皆非地摇摇头。
只这片刻之间,再转头已瞧不见方才的人。周瑾倒是依然立在原地,察觉她的目光,微笑着一颔首。
谢杉没来由地对这笑容心生不爽。她挂着笑走上前去,眼神飘向周瑾手中的纸张。
“怎么对这个感兴趣?”周瑾把字纸递到她面前,“自修课开会要用的。我总抬不出那般制止大家吵闹的威风,因此叫她来试试。”
“这叫温柔和蔼,”谢杉把视线从文字上移开,笑道,“一班之长合该你这样的人做,她也就当个副职给你打打下手。”
“你也就这点过嘴瘾的能耐。”周瑾将纸握成筒状轻轻敲一下她的肩膀,“莫名其妙,怎么忽然对她这样大的意见?她哪里招惹你了?”
“瞧瞧,”谢杉语带揶揄,意有所指,“是谁才拿 ‘为什么对她感兴趣’问过我,中间没出两日,自己反被迷得颠三倒四了?”
“主动示好岂有不应的道理?”周瑾以问代答,抬起手腕看一眼表盘,就此打住话头,“先回座位吧,晚修铃马上要响了。”
晚修开会无非是班费账目、卫生纪律一类无趣内容,谢杉怕再惹她生气,强撑着没有睡着。江铎倒是速战速决,处理过班内事务又简单评议几条时事便放下粉笔,留出足足三刻钟来还给自修。谢杉自认终于找到机会,切切望着她回到座位,哪晓得江铎掀开桌斗取了书本文具,依旧走回台前。
一定是故意为之。谢杉气得倒头就睡,然而一刻钟后依然无比清醒,索性睁开眼迁怒地拿过课本,开始她入学以来前所未有的预习。忽听一声来自后桌的窃笑,一抬头瞧见黑板上一行刚正的字迹:
谢杉晚修睡觉一次
她以最快的速度合上崭新的课本,又抽过两本册子与它叠在一处,做成一方马马虎虎的枕头。
这回倒没怎么失眠。可惜几经折腾,不久之后便又被放课铃声唤醒。有人拿钢笔点一点她的后肩,“起来,回宿舍再睡。”
江铎神色平淡,丝毫动怒的迹象也无。
回程时人潮汹涌,吵闹笑骂混着各式各样夜宵开封的声音。谢杉安静得出奇,因而两人一路无话。直见得宿舍门在江铎身后轻轻合拢,她才开口问道:“今天没什么感想么?”
“我应当有什么感想?”江铎反问,疑惑里带着十成十的真诚,听不出任何阴阳怪气的意味。
“瞧你这话。”谢杉揽过她笑起来,“帮人家拦人的时候倒是勤恳,不过一堂晚修就全数忘记了?”
“啊,你说这个。”江铎甚至不曾试图把她推开,只是专心致志地作出答复,“我想我俩大概能理解你了——捉弄别人的确有乐趣可言。”
“我俩”?
谢杉觉得自己好像个由烂柯山回乡的可笑之人,绕着一棵繁花胜锦的大树转过三匝,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随手抛掉的桃核何以在一无所觉间忽然变得这样茂盛。她不敢再问,转头迈进盥洗室准备洗漱,仿佛在说话时为语言掺入一些不相干的动作,就可以冲淡其中太过浓稠的感情:“我以为你会生气呢。”
“嗯?”江铎立在外间松开领带,闻言好笑道:“你今晚一句比一句莫名其妙。我为什么生气?”
谢杉哽了一下,薄荷气味直冲鼻腔,刺得脑袋生疼。“因为我被江老师记了一过还要继续睡觉,”她含着泡沫有些口齿不清,“不生气当然更好。”
“哦,你居然瞧见了?”江铎说着便走到门口,“下课之前我就把它擦了的,以为你一直睡着,根本没看见呢。”
放水时不宜讲话,只听见水流持续地打在盆底哗哗作响。许久之后这声音停下,才听谢杉一边洗脸一边笑道:“整整一堂自修,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啊?真叫人伤心呐。”
“少来。”江铎这才由彻头彻尾的心平气和透露出一丝叫她熟悉的慊弃,“少姥太过光彩照人,我要是胆敢瞧上一下,恐怕这双眼睛就再看不得枯燥无味的白纸黑字了。”
“这可算今晚唯一一句真理啦!”谢杉向来有把嘲骂当作赞美的本事,当即抹了脸凑到江铎跟前,“现在晚修上完了,瞧个痛快吧,看在友情的份上不收你钱。”
江铎取下毛巾照她脸上甩去,在“说话不算数”的控诉里走进洗漱间。
刚刚用过的薄荷牙膏躺在铁架边缘,铝制包装从正中间凹下去一道小坑。江铎把它拿在手里,一点一点从尾部把膏体推上去,直到将它恢复成她看着合心的、平滑整洁的样子,才拧开盖子挤出一粒,在灯光下是青玉一般的半透明。
她把牙膏放回香皂架上。明天,谢杉依旧会从任意一个地方挤下去,留下几条褶皱和一道浅坑;她依旧会从尾部开始,尽力把它捋得整整齐齐。今天,明天,后天,再后天,直到弹性极差的金属外皮留下千百道纵横交错的痕迹,皱成悲伤的一团,而她再不能将它捋回原样。
谢杉见了,最多会说一声“哟”,漫不经心地把它抛进废纸篓,然后托人再买一支。
她放下瓷缸,掬水洗了洗脸,顺手沾上香皂抹抹头发,一边擦干一边问:“明天回家想吃什么面?”
“真难为你还记得。”她转出盥洗室,见谢杉倚着墙悠悠地笑,“要削面,高汤打底,两样卤汁,香料熬醋,如何?”
江铎翻了个白眼给她。“要我的命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好不容易盼到生辰,不多支使支使你,岂不亏了?”谢杉得意地冲她挑挑眉毛,“原本就是你要问的。我帮你揉面嘛。”
“那叫过寿,”江铎认命地叹了口气,“后天才是你生辰。寿日使唤过我,生日就别来寻事。”
碗是特地向谢岭讨来的收藏,白玉色,斗笠形,胎薄透光,边沿浮着细巧的青蓝海浪纹。削面均匀硬挺,菜码晶亮整齐,未搅散的肉卤浓香莹润,在清澈的骨汤中晕开一点赭红。
热气升腾不断,在她从前的每一个生辰里都是这样扑面而来。谢杉将面搅匀,吹吹热气,尝了一口。
“做得真好吃,刘姨,你也尝尝。”
女人慈祥的面孔显出惊诧和推拒。
“不必伺候了,刘姨,你去忙吧。”
女人如蒙大赦地逃走了。谢杉不解地望望她的背影,把举在空中的一筷面条又伸向谢岭,“姐姐尝尝。”
谢岭抽了一双筷子,接过她的馈赠放到自己碗中。
“刘姨对我很好。为什么姐姐能吃,刘姨不能吃?”
“她们是我花钱雇来的下人,你是我的亲人。”
“姐姐出钱,她们出力,为什么她们就是下人?”谢杉若有所思,“姐姐请来的老师说过,人与人应当平等。”
“这句话是被压迫者的台词,谢杉。”谢岭双手交握支着下颌,“等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压迫别人,又是什么时候在被人压迫,自然可以明白。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你应当拥有最好的东西。家主的妹妹应当拥有这样的地位。”
谢杉低头看看自己的面碗,然后取来一只空碗,拨出一份推到对面。
江铎挑挑眉毛。“面和卤都有剩余。”
“这不一样。”谢杉又把碗向前推了推,“这一碗是我的长寿面,”她在 “我的”上面加重字音,“分给你吃。”
“好吧,”江铎笑了一下,垂眼拿起筷子,“你高兴便好。”
求这两人宿舍对话的真话含量
做刀削面真的怪累的,面团特硬
谢岭是那种非常负责也比较严肃的姐,解释各种事情时会把谢杉当成平等的朋友,不会强加观点,同时不吝对谢杉的鼓励和嘉奖,因此谢杉很有主见也非常自信。没爹,姐姐是个合格的监护人,经济条件好,自己又很聪明,谢杉的童年可谓顺风顺水,过得太顺了以致总想惹点事情。看见几个读者朋友对她的性格好奇,在作话放送一点分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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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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