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乾处斩之后,西厂又法办了一些贪污受贿的官员,汴梁长街好一阵鸡飞狗跳。受牵连的官员有的是确有贪污之实,有的平日里做派清廉,被西厂一个罪名加身,拷了铁链戴了枷锁,连同那些鬼哭狼嚎的贪官们一起带了下去。至于是当真私下中饱私囊,还是西厂借机排除异己,便不得而知了。
到最后,西厂查办的大小官员名单,摞起来有一本书厚。
冷府里的下人将这份从御史台送来的查办名单送进府内时,冷授羽正在送别李太傅。方乾的丧事办妥之后,李太傅自觉多留无益,决定克日返乡。一大清早,便收拾行囊吩咐马车动身,临走前先去了冷府,看望令他骄傲的门生。
冷授羽和李太傅在书房话别后,亲身送李太傅出府。
“贤生,不必再送,留步。”
冷授羽看着边上停着的马车,拱手道:“恩师一路保重。”
李太傅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转身,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先前老夫只顾着乾儿的事,倒把一事忘却了。
“恩师请讲”
李太傅眯着浑浊的眼珠,捋了捋银白的胡子,“数年前老夫告老还乡,从此不问朝政。你可知此次老夫为何身在村野却能得知乾儿的事,赶进京来。”
冷授羽到不惊讶,“想来是有心人有意让恩师知道方乾的事。”
李太傅叹息道:“老夫糊涂,乾儿他是自己......死有余辜!”嘴里说着狠话,和方乾感情深厚的李太傅仍是不禁红了眼睛,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恩师.......节哀”
李太傅擦完眼泪,收起帕子,等心绪平复了先,继续道:“幸好贤生没有听老夫这个老糊涂的话,放过方乾。否则今日.......贤生你只怕大祸临头!”
李太傅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人,当日不过救侄心切,才会一时冲昏头脑。如今尘埃落定,才惊觉其中蹊跷。
这分明便是有人故意将消息传给乡野的李太傅,利用他对付冷授羽。
冷授羽沉静道:“朝中与我水火不容者唯有一人,此借刀杀人之计出自谁手,并不难猜。”
李太傅语重心长的劝道:“如今西厂势大,贤生你又何必与他寒歇针锋相对,不如先明哲保身,再谋后算。”
冷授羽正色道:“是非黑白岂能颠倒。吾若为求自保,纵容奸佞为非作歹,又与那为虎作伥之辈有何分别。此话,赎学生难以听从。”
李太傅看着眼前冷艳骄矜的年轻门生,红衣怒火,眉目傲气如高枝凤凰,纵使朝堂奸佞作祟昏暗无光,凤凰又岂肯低头。
李太傅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时,喃喃念道:“过刚易折,过刚易折啊........”
冷授羽目送马车远去,漆黑发亮的眼眸盯着已经消失的转角好一会儿,抿紧薄唇,转身回府。
见冷授羽回到书房,下人捧着名单站在门外,回禀道御史台送来的此次清查名单,大人是否过目。
“拿来我看”
门内传来威严的声音。
下人便将名单送进书房,退出时阖上房门。
冷授羽在房内翻着厚厚一本的名单,逐一去看,翻着翻着他紧皱的眉头倒渐渐松开来。原本担心寒歇会借题发挥,趁着这次贪污案顺势排除异己,如今看来,反倒是他多心了。一本名单从头翻到尾,所清查的尽是些贪官污吏,就算有些人罪不至此,亦是心术不正之徒。
“这是.....”
冷授羽目光落在名单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名字,长眉复又蹙起。
谭诤。
寒侯爷旧部。
就在冷授羽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下人急急忙忙从外面跑来,说是圣上传唤大人入宫觐见。
冷授羽沉声道:“知道了。”
放下名单,更换朝服,扬鞭打马而去。
*
御书房
内侍通禀之后,年轻的御史台中丞一身暗红仙鹤朝服跨进门来,墨发如瀑,金丝腰带系出长身玉立,常人无法驾驭的红袍穿在他身,更衬眉目璨如骄阳,长眉如画,肤莹胜雪,夺天地之颜色。
所立之处,方圆百里,无人能比之颜色。
“臣冷授羽参见陛下”
“免礼”
昏暗的光线上方传来盛帝过于低沉的声音。
“此次传召冷卿,乃为西北林区新开矿山一事。朕属于寒侯前去西北矿山监军采矿,冷卿意下如何?”
盛帝说得这座矿山不久前刚被发现,位于盛国西北部的林区,此前盛帝已经派了不少人前去采矿。
至于盛帝说得寒侯,自然不是寒小侯爷,而是寒歇之父,寒侯爷寒岳。
西北林区地处偏僻,缺乏物资,去那里监军采矿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
但......
冷授羽眼前一闪而过那本名单上的名字,凤眸发沉。
如果让寒侯爷知道自己曾经的旧部被寒歇查抄发配,以寒侯爷的暴烈心性,只怕要做出什么事来.......
罢了。
如今朝堂正是风雨之时,与其让寒侯爷继续留在京城痛心,干脆远离是非之地落得清静。
“陛下英明决断,臣并无异议。”
冷授羽道。
“既然如此”坐在龙椅上的盛帝拿出一卷明黄圣旨,“这圣旨便有劳冷卿到寒府走一趟,代朕传旨。”
“臣遵旨”
冷授羽接过圣旨,行礼告退。
他走后,昏暗的房间内盛帝仍神色严肃,目光发沉。
突然静默的房间响起一道日月清朗的嗓音,“冷中丞对陛下忠诚无二,陛下可放心矣。”
御书房内除却盛帝与冷授羽,竟藏有第三人!
从金玉屏风后走出来的人一袭白衣如兰芝琼树,俊雅无双。
走出来的人,竟然是丞相白玉。
白玉站在方才冷授羽所站之地,听他话中之意,分明是联合盛帝,为冷授羽摆下了一道考验。
西北监军采矿一事,一旦冷授羽有维护寒侯之心,必然招惹帝王疑心。
“他若真对朕忠诚无二,为何协助寒歇,对温宅闹鬼一事瞒而不报。”
盛帝目光炯炯。
之所以前脚汴梁城中才传出温宅闹鬼一事,后脚盛帝便得知消息宣寒、冷二人前去查探,乃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丞相白玉献计,以温宅旧人试探寒歇身份,一旦寒歇不忍交出温府旧人,那他自然与温家脱不了干系。
之所以选冷授羽同寒歇共同调查,一来他与寒歇水火不容,二来冷授羽傲骨铮铮,断然不会被寒歇收买,必会据实以报。
谁知这放出去的饵却没有鱼上钩,寒歇联合冷授羽一唱一和,联手将安排好的闹鬼之人瞒下,怎么不令帝王愤怒生疑。
白玉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请陛下赎罪!”
盛帝沉声:“爱卿何罪之有?”
“那晚寒歇突访温宅,臣来不及做排布,所以那晚的确是无事发生。都是臣安排失当,请陛下责罚!”
闻言,盛帝鹰隼阴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跪在地上的人,白玉低头一副惶恐模样。
沉默了半响之后,盛帝才开口道:“罢了,总有人算不如天算,爱卿不必太过自虑。”
“多谢陛下”
白玉起身时,又听见盛帝说:“寒歇最近如何了。”
满朝文武皆不知,白玉除了是当朝丞相之外,还是盛帝私下最信任的心腹!
此次他投靠西厂,实际是替盛帝暗中监视寒歇。
白玉道:“陛下,寒小侯爷近来忙于抓捕贪腐的官员,并无其他动作。”
“西北矿区的杀手都安排好了吗。”
“回陛下,已经安排妥当。一旦寒侯爷领旨前去,西北矿区便是他葬身之地!”
盛帝蓦地睁开眼睛,鹰隼的眸中一片寒意,“很好”
从前跟着盛帝一起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臣子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功成名就之后,自己成了帝王眼中最不能容许的那根刺!
太子多病而良善,外臣强悍而骄狂,多疑的帝王怎能允许自己百年之后,留下一个主弱臣强的局面!
于是一场排杀功臣的阴毒计划,早已在暗中悄然开始。
白玉回到府中,府内的老管家在柳树前接过披风,布满了皱纹的眼睛看着面前琼楼兰芝般的白衣男人,声音苍老,“少爷既有心护冷中丞,又为何献计让他前去寒府传旨。这岂非........”
“岂非陷他于不义”
白玉勾唇一笑。
“我如此用意,一来为打消圣上对阿羽的疑虑,二来.......”白玉撩开面前遮挡面容的柳枝,俊雅的容颜透出狠绝之色,“我要让阿羽与寒歇彻底反目,再无情谊可言。”
*
冷府。
站在冷府门口的管家担忧的去牵冷授羽归来的马,将马绳交给小厮后,跟着那红衣如火之人进入府内,担忧道:“少爷此次进京,圣上可有因前日之事怪罪?”
冷授羽摇头道:“圣上只令我前去寒府传旨,并无其他。”
“传什么旨?”
冷授羽将手中圣旨递给白发苍苍的老管家,老管家枯瘦的手颤巍巍接过,老眼昏花下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半天,才看懂。
“这.....圣上是想要寒王爷前去西北矿区督工?可这西北之地地处偏远,岂非太劳碌了寒侯爷。少爷您.....您应下了这桩差事?”
老管家有些惊讶,没人比他更了解他家少爷的为人,所以更为惊讶。
冷授羽沉吟道:“西北之地虽说偏远,胜在逍遥自在。我是担心朝中如此局势,寒王爷性格暴烈,继续留下恐怕多生事端。”
老管家反应过来,“既然如此,老奴这就去牵马。”
冷授羽点头。
这时,府门外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跑到冷授羽面前,一边大口喘气一口急着说话:“少爷......不好了......寒侯爷方才喝醉了酒,在长街痛骂寒小侯爷不忠不孝,猪狗不如,情绪激动之下还摔碎了圣上御赐的羊脂玉酒壶,眼下已经被寒小侯爷以“私毁圣物,不敬犯上”的罪名抓进了西厂!”
冷授羽一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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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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