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平坦,但不太平。
持枪挂刀的兵士神色紧绷,护卫各色马车接踵而行。
车队尾素色简陋马车里,鹅黄色裙装少女哭的耳坠摇晃,眼肿如桃。
努力撑开眼缝,见其他人已经不关注自己了,伸出白胖细嫩的小手从腿边小匣子里摸出个好看的点心。
钟袖:“……”
她就没见过这么贪吃的千金小姐!
符合入宫条件的人很多,朝廷命允许各家自行准备马车。
但总有些穷鬼是没这种待遇的,比如钟袖,比如宋枝和另外两个县令家的闺女。
毕竟是能被选送入宫的小姐,礼仪规矩不算好,但能看。
钟袖原以为就自己一个凑数的,结果还有个哭哭啼啼却嘴上不停的宋枝。
时近中午,队伍停下休息。
另外两名小姐结伴下车放风。
钟袖在家被钟李氏哭的好几天没能好好休息,闭着眼睛继续补眠。
衣衫被人轻轻扯动,耳边传来宋枝羞赧的嗓音:“那个…你能不能陪我下去方便啊?”
钟袖想拒绝。
但睁眼看她捂着肚子圆脸悄红的凄惨样,心中叹了口气。
队伍前面传来争吵声,钟袖侧耳。
“我们是进宫的贵女,如何能在野外…不行,没有恭房你们就现在去给搭一间!”
“休息时间只有两刻钟,去不去你们随意。”
“你好大的胆子,陛下让你等护卫我们进宫,你们竟然如此怠慢?”
钟袖耸肩,问宋枝:“你也要恭房才能解决?”
宋枝狠狠摇头,耳边青碧色坠子甩出残影:“你陪我走远一点,帮我看着点就行。”
很好,这是个能处的。
但凡这货跟那群娇滴滴的小姐一样使性子,她马上回车里。
休息的地方是一条狭长山谷边缘,宋枝选了块福地办人生大事,钟袖蹲在地上数蚂蚁。
蚂蚁们举着食物排队前行,钟袖坏心眼地用木棍从中间将他们隔断,逼迫人家绕道,等蚂蚁换了方向,她又堵……
三两粒碎屑撒下,立刻有蚂蚁见异思迁,丢了食物爬向碎屑。
钟袖一言难尽:“你这么败家,家里不揍你?”
宋枝小小得意:“龙须酥特别爱掉碎屑,弄到衣服上还得擦洗,喂给它们也挺好呀!”
粉红嘴唇,让把那块龙须酥咬了半口。
见钟袖目不转睛地看她,宋枝略挣扎了下,小荷包里又摸出一块递过来:“你…你要不要也尝尝?都是我娘做的,很好吃!”
钟袖:“……宋姑娘,你有点儿埋汰呢。”
谁家小姐带着点心去方便?
方便完还直接吃点心!
你净手了么?
钟袖此刻的心情如同头顶的天气,阴雷滚滚。
吸口气,她站起身提醒:“快下雨了,咱们先回车上吧。”
因为被说埋汰还在发怔的宋枝迷茫:“要下雨了么?出发时不只说阴天么?”
钟袖指了指蚂蚁,不再管她。
她有点嫌弃这个车伴。
宋枝小跑着追上来:“那个…你别误会,下面有条小溪,水还挺急的,我洗手了!”
钟袖身形一顿,面无表情转身,取走人家还端在掌心的龙须酥。
尝一口,眼睛微亮。
钟袖又乖又甜地对宋枝笑:“真好吃!你阿娘的手艺真棒!”
宋枝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听见钟袖夸赞,立刻绕着她叽叽喳喳。
“对吧,我阿娘做点心的手艺真的特别厉害!”
“可我爹不喜欢吃点心……”
“不过也没事,他不吃我就能吃更多!”
“呜呜呜…进宫我就吃不到了!我想阿娘……”
“太太把我送进宫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为难阿娘…嗝!咦?真下雨了!”
大雨滂沱,娇小姐们惊慌失措,尖叫声传出三里。
护卫的官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所有人都赶进马车。
“这群娇小姐真是长腿的麻烦!校尉,马上就要过入城的时辰了,雨这么大,还能赶路么?”
阳光清朗的少年校尉坐在马背上,望着山谷心中犹豫。
奉诏入宫的官家小姐们娇贵,路上不能疾行,不能颠簸,时不时还要停下休息,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原定的行程。
今日若不能如期进城交差……
想想楼掌印责罚的手段,少年校尉在马背上坐立不安。
“怎么还不走啊?”
马车内有位小姐撩帘嘟囔:“误了进城的时辰,难道我们又要露宿野外不成?”
她们不是金阳城人,已经随着采选秀女的队伍走了十数天,夜宿野外驿站什么的,真真苦不堪言。
与她有相同境遇相同想法的小姐不少。
见车队始终不动,便有人喊了校尉徐毅质问。
徐毅驱马至队伍中部,隔着雨幕高声解释:“雨势太大,穿行前方山谷危险,还请各位小姐在车中稍待,若是误了进城的时辰,本校尉自行领罚!”
这就是要揽罪的意思。
钟袖心想,小校尉人还挺好。
只是在家颐指气使习惯的小姐们却不领情。
“耽误了入宫的时辰,我们的前途尽毁,徐校尉领罚有什么用!”
“正是,若是再城外露宿,雨天湿寒,我们伤了病了怎么办?”
“一条山谷而已,难不成还能塌了?为何不能通行!”
小姐们雀喧鸠聚,聒噪不已。
小校尉笨口拙舌,头晕目眩。
不知哪辆车上下来位公公,钟袖隐约看见木海随侍其身后。
公公脸色有点不好看,但对徐校尉还算恭敬:“校尉的好意她们既不领情,那便动身吧!”
不过那公公并没有再回马车,而是紧跟在徐校尉左右。
木海也在其中。
钟袖探出头看天。
黑云压顶,大雨倾盆。
远眺前方山谷。
窄口肚深,狭邃幽长。
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继续赶路!”
徐校尉最终一声令下,压阵前行。
钟袖借口车内昏暗憋闷,抱着自己的包袱坐到车外。
赶车的小太监被雨水淋得视线模糊,正专心地控制着马匹,并没太关注身边多了个人。
一炷香后。
打头的第一辆马车出谷,无论赶车的太监还是随行的军士都心中松了口气。
徐毅却脊背拱起,仔细辨认雨中异常的声音。
几息后面色大变,打马高呼:“速速穿越山谷!”
在他喊话的同时,钟袖神色紧绷,藏在包袱中的长刀已然握在右手。
养在深闺中的小姐们不明白这样山谷的可怖之处。
可她见过。
百余人的兵卒晴天踏入,尸骨无存。
她从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人心,但这次,是天公作恶。
“泥石流!是泥石流!快逃!”
不知谁先喊出口,马儿嘶鸣的声音此起彼伏,队伍瞬间乱了形状,拥挤着慌乱着超出口奔去。
钟袖所在的马车落在最后。
两岸山体正在大块大块剥落,有浊黄的土石滚过伶仃树干砸向车顶。
钟袖摁住宋枝探出的脑袋压回车内,对失了方寸的小太监怒喝:“掉头!”
他们距离出口太远了。
山体崩塌的这么快,等不到他们赶车出去就会被埋葬。
徐校尉带着还未出去的官兵抵挡乱石,试图给余下的车辆撑出一条路。
但马蹄陷在泥浆里行动艰难,左支右绌,收效甚微。
紧跟其后的公公坐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牵马的木海被砸下的石块撞到右腿,人瞬间跪倒在地。
钟袖抿唇,夺过小太监手中的缰绳:“你也进去!”
双脚借力缰绳右拉,马儿吃痛转向,靠近惨叫的公公时,钟袖冷肃喊道:“跳!”
她不知道那公公慌乱中能不能做到,也无暇顾及。
待马车转向一半时,单手控制缰绳,另一只手挥出长刀,挡住砸向木海的碎石:“快上来!”
等到马车完全转了方向,跳马的公公双手扒着车门,半截身子挂在外面。
宋枝边哭边拉住公公的手腕。
“呜呜呜,我就知道进宫没好事儿,太太这是要害死我!”
“呜呜…公公你怎么这么重啊,我拉不动,哇!要没力气啦!”
木海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匆忙跟钟袖道了声谢后也去帮忙。
两人合力总算把那公公给捞了上来。
至此,这两小小的马车上已经坐了秀女加太监共七人。
马儿承受不能,又蹄下湿滑,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钟袖拽着缰绳:“公公,这马能伤不?”
私杀马匹在当朝是重罪,更何况这还是皇宫里给的配置。
苗公公半条命都快没了,哪还会在乎一匹马?
“随姑娘处…置!”
他话未说完,钟袖已经刀尖刺进马臀。
受惊的马匹嘶鸣,不顾两侧碎石朽木奋力前冲。
嘶——
哗啦——
山体彻底崩落,马匹被冲势推倒,混着泥水连同马车滑出很远。
“咳,咳咳!”
钟袖从泥水中爬起,走到翻倒的马车旁,刀背敲击。
“喂,都还活着没?木海?宋枝?”
一只土黄色圆滚滚的胳膊从窗户处伸出来,声音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哽咽:“在这儿呢!呜呜…我的点心都毁了!”
钟袖:“……”
喘着粗气把人都弄出来。
宋枝除了点心被毁,并无大碍。
木海右腿骨折,苗公公后背受伤。
另外两小姐…唔,其中一个把另一个压脱臼了!
钟袖瘫坐在地上,泥汤挂头,长刀扎在双膝中间,歪头看向最能做主的人。
“公公,没见徐校尉他们,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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