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躲避

“可咱家只是个太监。”楼镜的语气比他的体温更冷,还带着几分道不明的锋利。

钟袖按着头发原地懵圈。

楼掌印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突然靠这么近?

贪图又是从何说起?

带着水珠的手背贴上楼镜额头,钟袖鹿眼澄澈,小心翼翼地问:“掌印,您发烧了?”

楼镜在她漆黑锃亮的瞳仁里看见自己:“……”

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说风月,是他想不开。

也罢!待来日,她若是有什么请求,允了便是。

“去里间将衣服换下,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钟袖:“……”这人脾气怎么比天气还善变?说翻脸就翻脸。

里间是楼镜平日歇息的地方,陈设简单到钟袖想倒回门口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唯一的奢侈当属那面高八尺有余的铜镜,比之寻常铜镜更光滑明亮,人站在跟前纤毫毕现。

镜中的姑娘衣衫紧贴肌肤,露出细细的腰肢和修长的腿型,大眼小脸,灵动乖巧,若不是胸太小其实还挺像那么回事。

“欸……”

极轻的叹息从姑娘的口中呼出,在镜面上留下一片雾气,模糊了五官,却令那双眸子更加清晰。

澄澈懵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般的平静。

贪图掌印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想将他和曹宁,同木家村那一宅子人都护妥帖,让他们衣食无忧,长命百岁,完完整整地过一生。

铜镜上闪过上一世靖国新朝的景安六年秋。

靖国出征南漠,南漠大军节节败退,皇都大乱。

她带着曹宁东躲西藏绕过前来搜查的士兵,试图与靖国大军汇合。

可就在即将出城的时候,和带着侍卫和数车珍藏欲弃城而逃南漠的君王图哈蒙狭路相逢。仓皇之间,她只能扒了曹宁的衣裳首饰给自己换上,再找处破墙暗洞将她藏好。

图哈蒙命人将她捉住,本是准备在靖国大军前将他以为的公主杀了祭旗,却在发现自己冲他笑时脸色大变。

身上被图哈蒙的亲卫戳成了筛子,她拼着满身血窟窿逼近图哈蒙,一刀,两命,将自己和他穿成了糖葫芦,同归于尽。

依旧是与人同归于尽,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救她……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笑的,这样的死法可比在阍馆自.焚漂亮多了!

她记着那人逆着火光而来时说的话——

“这种泼才祖宗放身边不是自讨苦吃?合该送了敌人去头疼!”

先生,你看,我做到了。

我不但让他头疼,我还让他把命都疼丢了!

回望来时路,她只遗憾没能问问那位,这样算不算报了他的恩?

可弥留之际她又听见冬雪落下的声音:“能作死南漠国君也算本事,带回凉都立个坟茔,至少让人魂归故里才对得起这番牺牲!”

她还听见有人喊他楼督军。

靖国的兵士将她被南漠人拆零散的尸骨带回,在边陲凉都一处风水绝佳的地方安葬。

没过半年,一个白嫩体面的太监来到坟前,在她旁边又挖了两座坟茔。

时隔八年,她和阿奶、钟裙的骨灰终于坟底相聚。

整日坟头打转的她并不知道楼掌印是何时逝世,但她清晰地记得景安九年的清明。

凉都的清明阴雨绵绵,钟袖蹲在自己坟头闭眼听人聊天。

“欸,楼督军死的可惜,等会儿去生祠那给他老人家也上柱香!”

若非她惊得狠了,也许根本不会有这重来的一辈子。

被文武百官唾骂的宦官首领,是予她生机与尊严的神佛,她怎敢玷污?

“换个衣裳你要在里面斋戒三日?”

眼睫轻眨,往事尽消,钟袖朝外间喊道:“掌印,没衣裳换啊!”

楼镜:“……长忠!”

抄手站在廊檐下看雨的长忠伸手接过磅礴的雨幕,往柱子后退了退。

雨太大了!

楼镜喊了半晌见无人应声,索性起身进入内间,打开衣柜,玄色长袍直接盖在钟袖的脑袋上。

钟袖:“……”

又过了盏茶功夫,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停下,楼镜在长案前重新提笔,只是字写一半,看见面前站着的人,一撇划出宣纸外,生生毁了写了大半的信。

袖子挽了数折,下摆斜挂在腰上,钟袖尴尬地抱着自己湿透的宫装:“那个…掌印您衣裳太长了!”

冷白如玉的手上青筋凸起,楼镜一掌拍在桌案上,对着门外高声喝道:“长忠,三息之内咱家再看不见你,你以后也给咱家滚出三省山居!”

钟袖往后躲了躲,兔子般跳了出去:“掌印您先忙,我到茶房烤衣裳!”

转身和长忠四目相对,钟袖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出门没看黄历,今日不宜进三省山居。

夏季衣薄,两刻钟后,钟袖重新换回自己衣裳。楼镜见她又进来,抿唇停下手中的毛笔,问:“还有何事?”

“掌印,南漠那边没提和亲的事么?”

楼镜似乎早知她要来问,随手将一封信递给她:“秦鼎率兵十万,不仅将南漠乱贼驱逐,还擒获了他们的长崎瓴将军并五千俘虏。”

钟袖瞳孔震颤。

长崎,南漠武将世家,中流砥柱。

“不是说小规模扣边么?为什么会有长崎军?”

楼镜挑眉:“这就要问南漠国君和边关将士了,不过你竟知道长崎军?”

钟袖惊觉自己话多了,一目十行后将信件给他放回手边,嘿嘿憨笑:“和咱们靖国争来抢去这么多年,天下谁不知道南漠长崎军啊!”

不等楼镜再追问,她抢先开口:“他们都败了,应该没脸再要求靖国和亲了吧?”

虽然曹宁那厮已经把自己给出去了,但只要不和亲,是嫁是换曹宁都有的选。

“天下谁人不识南漠长崎军?”

楼镜一字一顿地重复钟袖的话:“是啊,天下谁人不识长崎军……明顺公主应当无碍了,你出去吧。”

钟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脸上却没有笑意。

一国百姓倘若对敌**营的名字耳熟能详,不是对方太强就是己方太弱。

靖国两边不沾,只是皇帝太混蛋。

长崎军并不是长崎瓴一人的军营,没了他还有长崎雄,长崎庸,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如今的靖国,挡得住么?

她抓了下额角的绒发,低声嘀咕:“要是长崎军自己乱起来就好了,这样不用秦鼎将军出手,他们自己就能互相打成狗头。”

楼镜豁然转头看她,半晌,忽然大笑出声,震撒了长忠怀里的药碗,震掉了平安怀里的风筝。

再看钟袖时,楼镜的眼中隐有亮光,伸手狠狠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声音第一次带了温度:“回去吧。”

撑着雨伞踏出檐廊前,她听见楼镜有些兴奋的声音:“平安,给我研磨。”

是我,不是咱家。

这也是第一次呐!

她心情很好地回了市买司,帮着整理清单,分拣货物,忙得上蹿下跳,甚至还有精力去帮木海盘点账目。

木海:“你很高兴?”

“高兴啊,木海,我今天特别高兴!”

木海盯着她瞧了半晌,只道这怕是傻了,明儿该让义父找个相熟的太医给瞧瞧。

使臣离京的那一日,钟袖拿着出宫的腰牌远远地跟着,直到看他们除了城门才哼着不成调儿的小曲往回走。

半道里,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就有个什么挂件坠到了身上。

“钟袖!钟袖,使臣没提和亲,我…我白白给人占了便宜!”

钟袖用指头推开往自己肩膀上蹭鼻涕的曹宁,躲远两步在树荫处蹲下,捧着脸问她:“不用去和亲,你还白得了个公主的称号,有什么好哭的?”

曹宁气急,过来拧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我……”

“失了清白?”钟袖侧头低声问。

曹宁手忙脚乱地捂住她的嘴,凶巴巴威胁:“再敢大街上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人把你灭口!”

钟袖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她,看得曹宁恼羞成怒,背过身不理她。

没经历过风雨的曹宁才会觉得清白大过天,钟袖由衷替她开心。

“你现在是公主了,要是喜欢人家就十里红妆嫁过去,不喜欢就给点银子把人打发掉,唔…你要是既喜欢又不想嫁人,当个面首养着也不是不行。”

曹宁张着嘴巴跌坐在地上,仅剩的那点教养也喂了狗:“你…你怎能…你还是个姑娘吗?”

“咋?我说的不对?”

曹宁腾地站起来:“对个屁!那是范祁阳!”

“范祁阳怎么了,不就是个男人么?

曹宁咬牙:“是庆洲范氏嫡长孙,范祁阳!”

钟袖反应了一会儿,靠着树根坐下,双目无神:“士族谱上四世家那个范氏?”

“不然呢?”

“嫡长孙?”

“昂。”

钟袖抬胳膊盖在脸上:“要不你还是跑吧,顺王府应该没人拦着你了!”

曹宁给她拽起来,拉到云来酒楼的雅间,欲哭无泪:“你那句不是点醒了我吗?那我想着既然找了总得找个好看点的吧,我明明让丫鬟打听清楚了,他就是个刚到京的举子嘛!”

钟袖好奇:“你在哪儿把人家…那个的?”

“他租的宅院。”

“你丫鬟怎么打听到的?”

“那宅子就在她娘老子家隔壁。”

钟袖:“……”无巧不成书这种事,真是两辈子跟着曹宁阴魂不散了!

庆洲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堂堂世家嫡长孙不说买宅置产,怎么着也该住个好点儿的客栈吧?

怎么就偏偏住到百姓堆里,还没被曹宁逮到呢?

钟袖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看曹宁:“那被白白占便宜的是范祁阳吧?你现在想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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