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雾朦胧夜色,冷月的光辉照在青石地砖上,映出交错的兵甲铠衣。
钟袖握着手中的短刃绕过纷乱,直至宫门。
“徐毅!叛贼已经杀进皇宫,你此刻死守这里拦住我等,若是误了护驾的时机,等同谋逆!”
宫门外有人高声呵斥。
钟袖在树影的暗光里蹲下,视线凝固在斜前方不远处手持银枪的身影上。
长缨殷红,有液体滴答落下,持枪而立的青年沉默地看着紧闭的宫门,半步不退,脚边尸体已经数不胜数。
“徐毅,我家主子并不想与徐氏为敌!”宫门外的喊声犹在继续。
宫门后,徐毅握枪的手指收紧,下颚线绷紧,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前方,呼吸粗重。
撞击声传来时,他拖着如灌铅的双腿踉跄向前挪了半步,但过度激烈的厮杀早已耗尽他身体的力气,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上。
手臂被托住的那一刻,他有些茫然地侧头。
“你今日应当是休沐。”钟袖低垂着眉眼哑声道。
徐毅愣怔片刻后,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渍,再不覆往日的阳光健朗,低声问:“你早就知道?”
苦笑半声,他站直身体:“你也是要来打开这扇宫门的么?为什么?”
钟袖不顾他的抗拒,将人搀扶到方才的藏身处,抽出帕子递给他,仍不看他的眼睛:“门外是肃王,他会是个好皇帝。”
至少比宫里的这位称职,也比怀王更加适合。
就在钟袖抬步超宫门走去的时候,背后凉风骤起,钟袖弯腰避,转身后撤:“你打不过…我亦不想伤你。”
“钟袖…那是叛军!”
钟袖这次终于望向他,眼睫轻颤:“很快就不是了……”
“我是陛下的臣。”徐毅垂下眼睑,声音嘶哑低沉。
钟袖:“我以为你所效忠的是那把龙椅,无论坐在上面的是谁!”
背对着徐毅,她缓缓道:“百姓十室九空,鬻儿卖女甚至杀妻果腹之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早已发生不知多少…或许,他们也想问为什么!田地被占,余粮被缴,一家几口甚至几十口人活不下去,只能不停地逃亡,难道那些流民曾经不是陛下的子民么?你也出过京,见过外面百姓的日子,平心而论,您真的觉得他还适合待在那个位置上受万民敬仰么?”
“可即便如此,也不该是肃王!”徐毅咬牙。
“该是怀王么?你可算过他为了养兵结党又起了多少战争!离散了多少母子夫妻!又死伤了多少无辜百姓?”钟袖一步步都到门栓前,侧首看他:“而流民又为何都不约而同的逃亡凉洲方向?”
徐毅在撞门声中哑口无言。
宫门打开的那一刻,钟袖垂手低头,态度谦卑,但铿锵有力的声音却穿透人群直达楼潮耳中:“婢女奉命迎将军入宫救驾!”
一句话,在万军面前确定了肃王救驾的事实。
士兵们在瞬间的愣怔沉默后,有序入内,钟袖后退几步及时拦在徐毅面前,纤瘦的身子站的笔直:“你们不能伤他!”
所有人都知道是面前宫女模样的人打开了皇宫的城门,没人想在这时候得罪一位有功之臣,所以士兵们回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将便匆匆超前奔去。
楼潮打马路过时,垂首看了眼钟袖,后将目光定在她身后的徐毅身上,道:“非本王不善,然,这天下百姓需要休养生息。”
徐毅豁然抬头看向马背上离去的背影,许久后才盯着钟袖的后脑勺,声音颓然道:“或许你是对的…”
但对他而言,此刻他还能站在这里,便已然是背主。
钟袖看着徐毅拖着灌铅的双腿缓缓走向内宫,张口想说什么,但却只能又一次沉默。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用自己奉为圭臬的信仰,别人无权干涉,也很难左右。
宫宴现场,刀剑出窍。
楼镜视若无睹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指尖杯盏旋转,任凭门外厮杀声震天。
“这…这是怎么了?有人逼宫?!”
“他们会闯进来!!!开门,楼镜,你是想将我们都杀了?”
“你这阉人到底想做什么!开门!”
藩王们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剑尖直指楼镜。
将杯盏在身边放下,楼镜视线平静地穿过殿门:“咱家和尔等同困此地,如何能知晓外面的事?但诸位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管外面发生何事,只要我等配合,想来不会被为难。”
几位藩王相视一眼,无声交流,片刻后有人率先坐下,举杯道:“掌印说得对,本王及诸位藩王来京之事众人皆知,无论谁有什么心思,若想成事,怕是还要对我等以礼相待才是。”
楼镜赞许地遥遥举杯。
岳夕颜的父亲岳绪垂眸片刻后也起身安抚身边的官将:“王爷说的极是,能参加这等宫宴的都是朝廷肱股之臣,若非来人当真不计后果,我等应安危无虞,不若静待结果如何?”
楼镜挑眉,视线却转向了后殿。
香气袅袅弥漫,男子的粗重的呼吸和女子的哼吟声交缠,引人遐想。
钟袖贴身站在阴影处,屏息凝神。待到里面两声激烈的声音结束,她的眼珠才转了转。
“陛下!”娇媚疲惫的女声响起:“臣妾被您折腾得属实乏了,陛下可要多陪夕颜一会儿。”
“好好好,陪你就是!”男人言之凿凿,可几息之后便已鼾声震天。
又过片刻,窸窣声渐起,蔡全无声无息地进来,与岳夕颜相视一眼,低声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且去找个地方躲好,待一切事了,自会有人安排你的去处。”
岳夕颜抿抿唇,屈膝行礼后拢紧衣衫离开。
蔡全缓步走到龙床旁,从袖带里去处一只白色的瓷瓶。
就在他即将把药碗塞进皇帝口中时,原本沉睡的人忽然双目圆睁,一把钳住蔡全的手:“大胆!狗奴才,你想对朕做什么?”
蔡全竭力稳住心神,笑得谄媚:“这是给陛下蕴养身体的丹丸,老奴看陛下睡得熟,这才冒犯。”
皇帝的猜忌岂是这么容易被打消?
“来人——啊!”
不待他的呼喊出声,一把漆黑的匕首没入胸口。
蔡全瞳孔颤动,顺着那只纤细的胳膊看上去。
钟袖抹了把脸上被溅的血渍,冲蔡全笑了笑:“别误了掌印的大事,蔡公公力气小,这种事儿我比较熟练!”
蔡全:“……”
钟袖熟练地从阴影处穿回冷宫的位置,回望三省山居和乾正殿的位置,她轻眨了下眼睛,矮身从洞中钻了出去。
*
“你可终于回来了!”
“呜呜呜…哇!钟袖!”
还未临近别院便有两道急切的女声从深处传来,紧接着便见有护卫层层护着的一群人脚步匆匆的过来。
钟袖环视过于安静的两侧,曹宁轻哼:“你当我的护卫和范家的暗卫是吃素的么!”
宋枝红着眼眶挤进来,将她全身打量完才抽着气道:“你吓死我了!里面那么乱,你怎么能自己留在那!”
张幼贤手里还握着账本,青禾双臂环抱,两手搭在肚子上的章六和静声垂立的范祁阳也都将目光落在那个衣发狼狈但脊背挺立的少女身上。
钟袖将胳膊从宋枝怀里抽出来,对曹宁笑了笑,又抬手跟后面的人打了个招呼边往回走边大概讲述宫里的状况。
别院被曹宁和范祁阳的人防守的很严实,钟袖换了身衣服盘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
宋枝像只小蜜蜂似的一会儿给她剥葡萄,一会儿给她递点心,简直把人当个小残废养。
曹宁托着下巴:“这么说,肃王是和楼掌印里应外合了?那些藩王竟然就甘愿束手就擒?还有怀王一脉,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范祁阳眨了眨眼,将剥好的松子递给她,解释:“对于藩王来说,若非占据大义,很难成事。况且此刻被楼掌印在宫内瓮中捉鳖,翻不起什么风浪。至于怀王,今晚两拨人,未尝没有他们的手笔!况且肃王虽多年未在京中,但亦是朝颜公主的血脉,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钟袖眯眼看他:“不知这是范公子的想法,还是范氏的想法?”
范祁阳整理了下衣摆,缓缓道:“有何区别?我是范氏子弟,是世家子。”
世家内外盘根,亲眷众多,想经久屹立不仅需要优秀的子弟,也需要审慎的格局和眼光。纵观历史,凡不知收敛的士族,无一不因为种种原因被湮没与历史长河。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影响家族发展,龙椅上做的是谁他们并没有那么在意,甚至必要或者有更大利益的时候,他们还会暗中推波助澜。
现今那位昏聩已久,剥削太过,世家的发展自然也被掣肘,因此对于此刻朝堂的变革,他们也乐于作壁上观。
在场除了宋枝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其他人表情都很玩味。
青禾用脚尖踢了下钟袖的腿:“说重点。”
钟袖心虚地缩了缩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装傻!你让他们几个出来后做什么了?”青禾冷着脸倨傲地审问:“那里的事儿动辄抄家灭族,你可别忘了木家村里还有老老小小几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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