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说着说着两个人又撕扯起来。往往就是玩笑话,惹得真生气。林玄和垂华常常来调停女人之间的纠葛,而男官们之间,更多是暗流涌动的较量。

就好比我在秦书堂练唱戏,林玄和垂华也会暗地里学,但是他们都不如我刻苦,而且前院姑娘随便一个差遣,他们就忙不迭跑去应承,好攒下银子。可技艺是持之以恒的磨炼,他们怎么练得好?暮白公子夸奖我有天分,其实是给他们留面子。

秋去冬来,好像舅舅登基这一年,过得格外漫长而艰难。

崇玉二年。

时常传来京城的消息,都说舅舅在朝堂之上的昏庸和无能,他听信谗言,并不能体恤观察民生,他甚至不知道水稻在什么季节收获,桌上的饭菜需要什么木柴来烧火,他只知道修建楼亭宇阁,用徒有其表的华丽来彰显葮川国的富饶。他甚至不能接受丞相和朝臣的质问,只能将死去外祖父的嘱托,来按压海海奏折上的疑难。

于是渐渐,在百姓和官宦之中,就有了蠢蠢欲动之心。

暮白公子遵循涳蒙亲王的指示,开始在府中收养别的男官,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却有着同样悲伤的过往和仇恨,宋妈妈本想将垂华和林玄也送去,可是一来他们年纪还小,尚未有用武之地,二来他们多是因为贫苦才做的男官,没有心底的愤懑,只有伺候男人之用,无凶猛咬人的潜力。

可是即便这样,有些男官迎往送来,每次前去都能见几张新鲜面孔,动荡混乱,更像是暮白公子的忐忑和慌张。

我问暮白公子,“为何你要听从他的话,向权力弯腰?”

他说,“原本我淡泊名利,不问权力世俗,如闲云野鹤一般,可是去年从屏山寺一别,除了无尽的忧伤之外,我渐渐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爱有很多种方式,有一往情深,有委曲求全,可是最坚定的爱,来自畏惧,尤其是权力的威慑。就像宫中的女人,她们对皇上忠贞不渝的爱,只是争权夺势的攀扯,却浮在面上,像是水上的莲花,好看端庄,可是风一吹就散了。但是你能说这就不是爱吗?即便困在宫中,几十年捆在一起,也成了牛郎织女,后羿嫦娥,管他是不是佳话,只要我一招手,那人就翩翩地坐在我的身边。”

我从未看过他这样坚定的眼神,甚至比那日夜里在屏山寺,那位横疤和尚的眼神更淡漠。

我想到曾经在宫中听过的故事,甚至我的母亲,感叹道,“太多人为了权力而出卖灵魂,甚至生命,他们最后的下场,可能还不如一只冻死在街头的乞丐。这场博弈,胜的几率十中仅有一二。”

“我不在乎生死。”暮白公子冷静地看着我,“那日我不是要死,被你救下来了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看着他被权力吞噬,就像这亮堂的暮白府,被晚霞重重包围。

崇玉三年。

当我的声音没能像其他男孩一样,有些粗犷和坚硬的变化后,我哭了好几次,采寒一日在湖边安慰我说,“千鹤,跟你讲个故事吧,曾经我在乡下有一个哥哥,长得俊俏潇洒,为人聪明,又有才学,从小就被女孩子们喜欢,爹和娘对他寄予厚望,想着他若是当了官,他们种庄稼的艰辛也就有了回报,而我也将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在哥哥十五岁那年,参加了镇上的诗词大会,他的才华获得了满堂彩,可是却被官宦人家的孩子嫉妒,逼着他灌下了滚烫的开水。”

听到这话,我全身抖了激灵,又闪回那一日被切一刀的钻心之痛,我说,“那你哥哥挺过去了吗?”

“高烧了七天,嘴角到喉咙反复溃烂。那户官宦人家只赔了五十两银子,连走南闯北的医药费都不够,可是爹娘害怕,他们有千方百计来残害穷人。爹娘卖了祖宅和田地,全家人在遍访名医的路上奔波,到处都要花钱,连见个名医都要塞几道银子,熬到最后连稀饭都吃不到了,碰巧在驿站遇到了位好心的人贩子,我对爹娘说,我还值几个钱,不如将我卖了,贴补哥哥的医药费。我当着人贩子说这话的时候,他眼泪也掉下来了,说我按一百两收了你,就算借了。以后你赚了银子,若记得的话,悉数还给我就是了。”

我问,“然后你就卖到秦书堂了。”

采寒点头说,“卖给了宋妈妈,只卖得五十两银子,后来我哥哥的病终于好了,但从此他成了哑巴,嘴边留了一条长长的疤痕,也没了抱负之心,不爱见人,更不爱热闹。而我就只能继续在这里卖唱陪笑,好贴补家里。去年哥哥娶了位哑巴妻子,两人就种种庄稼,日子过得也算如意,可是每次哥哥看到书架上那些书的时候,总会默默流泪,好像他原本平步青云的路被生生折断了。”

我看着采寒脸上平静的光,像是落日在湖面的倒影,生涩而柔软。我说,“你是在教导我接受人间的悲伤?”

采寒淡淡一笑,“后来我居然还伺候过害得我家一落千丈的公子哥,他去京城做了官,当然,是他爹娘花银子给他捐的。那一晚,我陪他喝酒,耍着酒疯让他从我的裙下像狗一样钻过去,可我多想杀了他,用匕首刺破他的喉咙,或是拉着他一起投河自尽。”

我说,“这都要付出代价,不值得。”

“我不怕死,也不怕成为阶下囚,我作为天地间最下贱的女人,我怕什么呢?可是我想到乡下还等着我送银子的哥哥嫂嫂,还有以及疾病缠身的爹娘,我又害怕了。收起我所有的报复之心,好好伺候他,让他多赏我几两银子。”

不怕死的话,我在暮白公子的口里也听过。采寒嘴里的故事并没有让我忘记关于变声以及身份的遗憾,但渐渐让我接受了这人生中无常的变故,这都像我母亲头顶上的铡刀,咚的一下断了他的脖子。她原来是最高贵的公主,却要接受最羞耻的死法。

而我还活着,披着这份难堪,还要苟且地偷生。

崇玉四年。

这一年,叶庭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夜里自杀了,她被一位恩客骗了三年。那是位跑南北水货生意的公子,用好听的话和宽阔的胸怀迷惑叶庭,让她去酒场打点那些地痞无赖。再用她皮肉赚来的钱,送去给京城的名伎,狗舔似的日日跟在人家后头。后来这位无用公子竟然丧心病狂,将叶庭卖给了一个莽夫,几乎不曾被折磨致死。

叶庭被囚禁了一个月,终于逃了出来,拉着那位负心之人一起抱石,沉了池塘。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连采寒给她烧纸钱的时候,都叹息道,“你那个负心人,居然被人救起来,如今还花着卖你的钱。以前你总说,真的假的,都不如银子更实在,后来的事我们也不说了,只给你多烧点钱,你在下面该花花,该嫖嫖,别苦了自己。最好化作厉鬼,将他带下去。”

没过两个月,那位负心人就犯事下了狱,在狱中被毒死了。死法蹊跷,七窍流血,连头都像被掰到身后。总有传言说和秦书堂有关,还说是叶庭化鬼索命,都没有证据。

崇玉五年。

这一年我十二岁,在暮白府过了个生辰,在陌生的男官们之间,我好似更自在地接受我的命运。在秦书堂待了五年,自认为多男女的情爱有了颇多见解,甚至有时候能替宋妈妈找来的新人出谋划策。连林玄都说了,“你不光戏唱得好,教得也好!”

于是我在暮白公子靠在走廊的坐垫上,午寐的时候,看着院中他饲养的野鸭野鹅,便问他,“你还在思念屏山寺的那位和尚吗?”

他轻轻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另眼相看吗?”

“为什么?”

“这件事好像只有你知道。”他说,“人呀,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演一出戏,观众太多不好,乌糟糟地挑出一万个是非毛病,可若是台下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有,也不好,好似你所有的欢喜悲哀,都是枉费,特别是我这半出独角戏,连一记眼神和台词,现在只有你能够领悟,只有你提及的时候,我才恍然,原来过去的爱和恨都是真的。”

我说,“那你就是还记得他。”

“怎能忘记呢?你现在还小,若是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人活着其实很短暂,就是青春历历的那几年时光,往后的日子,全都在怀念中度过。”

我问,“你还去看过他吗?”

暮白公子摇头说,“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卑微两次,其实我想象过,若我真能联合涳蒙亲王,去手持权力的长鞭,我会再去找他,告诉他,必须跪在我的面前,听我的恩宠。”

我看着他脸上闪烁的表情,像是山野里最新鲜的苹果,饱满而通透,我问,“这些年,你只钟情过他一个吗?”

暮白公子摇头说,“当然不是,在那之前,我还喜欢过一位千金,那是我人生最尴尬的夜晚,我坐在席间,看着喜欢的姑娘正打量着我的职业,而我不得不对旁边油腻的男人亲昵些俏皮的话,以及风流的故事。但是后来,她非但没有看不起我,反而还来找我,说欣赏我的才华,让我给她府上新建的院子各处题字命名,那个二十岁的夏日或许是我最美妙的时光。”

我听得入神,“不光爱会变,连喜欢的种类也会变。”

暮白公子说,“就像妓女们会爱上恩客,我也会,但秦书堂的女人想嫁给心仪的男人,已是难于上青天,更别提我们这些称不上男人的男人。当我和她都慢慢意识到,作为知己的交往已经满足不了内心冲动的时候,我就绝望了。我不再见她,并且答应了北上的官差一路前行,离她越远,我的心就越自在,也越平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捡垃圾(火葬场)

一纸婚契

冷酷上司是赛博Daddy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宦官女王
连载中宋樊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