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三回

由裘氏倒下时的姿势及位置推断,她人多半由厕屋方位脚下连连踉跄着后退数步,尔后一脚踩空磕到石灯笼上头,末了倒在地上。既是仓皇间摔倒,那么后退的步数必不会太多,裘氏或许目睹过什么人在这左近处做了些什么。

自裘氏躺过的地方起身,朝厕屋方向往前迈了几步,左顾右盼,赵暄总觉得,死者目光像是正对着厕屋窗上的样子。

别过头去,赵暄招呼某人:“一味在那里干看着做甚,还不快过来,走两步试一试!”

闻言李青芸“噔噔”走上前来,并没有依葫芦画瓢躺下去,不过径直自石灯笼傍边起朝前头迈上两步,立定了,在原地东张西望一番,样子颇有几分滑稽。

“如何?”

“尚可。”

“……”赵暄简直莫名其妙,“我是问你,死者当时或许瞧见了什么?”

“这……”李青芸亦是莫名其妙,“小人又如何能够得知?”

话方出口,李青芸随即后悔不迭说错了话了,然而为时已晚,赵大人勒令照着他方才的样子,先是斜倚在石灯笼上头,再起身,然后往前走上几步,接着又往后退……如此这般,反复做上整整十个来回!

“现下觉着如何?”

说话的人抱臂而立,语气淡然,仿佛眼前这一切,始作俑者并非他赵暄而是旁的什么人。

好容易完了事,一壁喘着气,一壁飞快斟词酌句,李青芸再深深吸上一口气:

“据小人推断,死者当日,大约……或许……可能,目击了什么人在茅房窗子底下做些什么……兴许那人那会子正向茅房内窥视,也未可知。”

双掌猛然互击一记,赵暄轻拂袍袖,转身抬腿便走,脚下大步流星之际口中自言自语:“有道是温故而知新,古人诚不我欺。”

呆了呆,李青芸咬牙恨恨跺上两脚,趁前头没有察觉,急忙跟上前去,口中喋喋不休:

“大人,设若窗边有人窥探,那里头正在如厕之人又该有何举动?”

“大人,这里并不管饭,小人以为,还是早些回衙署去的好,这会子公厨上饭菜也该熟了。”

“大人……”

接连数日唱将下来,嗓子不免觉着疲累。燕春友思忖着,将客人常点的三两出稍事调整,至好动听一层上不打折扣,还能取巧省些气力。今日试着与诸位师兄弟唱的正是改动过的戏码,唱罢宾客并无异议,仍旧是满堂喝彩。

兴许思虑过度,临阵内急的老毛病愈发重了。趁着师兄弟还在台子上,他匆匆抿下最后一口香茗,前去如厕。算起来已是第四回到这家会馆堂唱,早已时熟门熟路,因而同馆中杂役只消照个面点个头,两下里立时能够心领神会,不必另行客套啰嗦了。

因了这个老毛病,燕春友差不多见识过扬州府各家各处的茅厕,每每使用过后还要作出比较、考评优劣。甚而至于,每每决定接或不接一桩生意,那处的茅厕属于不可或缺的一项考量。

恭桶前立着,燕春友听着淙淙水声,衷心祈盼戏班子始终能够平安顺遂、生意兴隆。

“咚、咚、咚!”

外间不知谁在敲门,这动静来得既突然且急促,险些教他尿出桶外去。

“劳驾稍候!”

向来燕春友如厕更衣时不喜旁人在侧,论起来还是当年落下的毛病儿,今日又见如厕者稀少,于是进来后顺手便闩了门。再者说了,凭他是谁,便是皇宫大内,这拉撒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心中既如是想,声气未免高了些。

外头那人二话不说,三步两步蹿至窗下,啪地一声将窗格子掀起,眼珠子上下一扫,口中是出言不逊:“小子这样磨蹭,莫不是来了月信了!”

闻言燕春友登觉既羞且愤,腹中十足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对面发难的那厮并非旁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真禽兽”!

但见郑乾寿一双铜铃似也双目死死盯过来,一张冬瓜脸儿则憋得通红。眼珠子转两转,燕春友心下登时有了计较。

但见他慢条斯理打起汗巾子,中途一不留神系作了死结,于是只得慢慢拆开来重新系回去。那郑乾寿忍无可忍由窗子跳将进来,照准门面便是一拳。仗着常年练功的好身手,燕春友腾挪闪躲,可谓敏捷如电,借转身之际,就势肘击郑乾寿腰腹一记,那厮怪叫一声,整个人不偏不倚骑在恭桶上头。

那厮未及发作,只听恭桶下头稀拉哗啦一阵闷响不绝于耳,强捺住笑意,燕春友翩然跃出窗外,抱拳朗声道:

“承让。待我唱罢这出,再寻个人来收拾残局,郑大官人只管安心如厕,切莫要着急。”

说罢,兀自扬长而去。

“真禽兽”内急,同优伶争抢茅厕,技不如人以致于当场失禁的轶闻不胫而走,一时间扬州城内是街闻巷议沸沸扬扬。数家小报更是破天荒将这则消息同朝中要事登在一处,争相庆祝燕春友前无古人只怕也后无来者的壮举。

手头小报阅罢,闺中少妇愁眉紧锁,面朝着上座一名男子盈盈一福,道:“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春友这样胆大妄为,只怕不免招来祸事。想那郑乾寿为人跋扈、恶名远扬,如今既丢了这样大的脸面,如何肯轻易善罢甘休。不看僧面看佛面,此事既关乎我家小弟安危性命,还须劳烦大人出面为之说和。妾身在此先谢过了。”

“也罢。”男子沉吟片刻,终是松了口,“到底我两家祖上曾连过宗,而今你既有意,我这里姑且试一试两头说和。究竟能不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皆看你家小弟的造化了。”

闻言少妇笑逐颜开,道:“大人肯纡尊出面替小弟说和,妾身从来只有感激涕零的,不论结果如何,绝不多说大人一句不是。”

一把捞起她玉手,男子目光幽幽:“好说,到底也算得分内之事,到时还须明白我的这一番良苦用心。”

闻言少妇面上一热,抿了口低下头去再不做声。

这时候另位一妇人慢慢踱进这间屋子,年纪同先前那少妇相差不大,虽不及那少妇清丽动人,却也生得端庄,只始终板着张脸,任那名少妇起身行礼也不理,孰视无睹般,兀自拣了男子身侧一腚落座了。

“傅某今日自罚三杯,代为赔罪。”说罢,傅隐中连饮三杯,饮罢将酒杯朝下倒举着,示意滴酒未剩。

上回公馆厕屋丢了好大的人以来,自觉无颜见人,托称生病匿在家中一连数日闭门不出,这会子郑乾寿面色铁青,仿佛充耳未闻,一味怒视着燕春友,仿佛恨不能将他抽筋拆骨吞入腹中。

搁下酒杯,轻咳两声,傅隐中使眼色示意还不快敬酒。腔子深吸一口气进去,燕春友抬腕高举酒盅道:“小的原是见识浅薄浑不知天高地厚,竟冲撞了郑大官人。回去后日思夜想,终觉此事不妥。还请郑大官人大人大量,看在傅大官人面上,姑且原谅小的的不是。”说罢一气饮完三杯酒,将杯底给人瞧。

郑乾寿翻着白眼,一味冷笑:“那日害得小爷我丢尽脸面,而今区区几杯酒便妄想抵过么。”

燕春友混迹江湖积年,深谙大丈夫立世当能屈能伸,何况他家姐姐既为人妾室身份低微,屋檐之下如何能够不低头,到底触怒“姐夫”事小,连累自家姐姐里外难做人事大。

念及此处,于是狠下心来,干脆单膝跪地,满满一杯羊羔酒高举过头,分外低声下气:“赏脸吃了小的这盅酒,从此以后福寿延绵长乐无极……再一个,小的自请连唱三日大戏,诚心诚意向郑大官人赔不是,郑大官人瞧这样可好?”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燕春友此一番姿态足够谦卑虔诚,生生将郑乾寿的一屁股怒气压下去大半。

郑乾寿人虽混账,却也晓得凡事见好就收,加之日前接到从兄自汴京捎来家书一封,信中劝诫他扬州地界新官上任三把火从此少惹是非为妙,于是耷了眼皮,瓮声瓮气发话道:“罢了。若非我家同傅兄祖上曾连过宗,勉强算得上一家人,且你这厮又是傅兄爱妾的骨肉同胞,不看僧面看佛面,姑且饶你一回——只一样,日后再敢狂悖行事,我的做派想必也是听过的——严惩不贷,决不轻饶!”说罢,接过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傅隐中心头一道弦随之一松,不由抚掌大笑:“爽快!来,大家敞怀痛饮,今日来个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原本三人酒量有高有低,这时候不免都有些醉了,傅隐中抬起醉眼想要吩咐前头立着伺候的那名小厮,忽而想起那是郑家的下人,不好任意自家使唤的,于是起身欲唤酒楼的人,将将张口,腹中一阵剧烈绞痛传来,双目登时直翻出眼白来,大叫一声,半个人重重砸在桌面上,再抽搐两记,终是纹丝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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