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寺地处城南，庙宇宏大，香火鼎盛。因了一众比丘尼坐镇山门故，来烧香的多为妇人家。一路过来李青芸但闻莺声燕语、环佩叮当，直可谓脂粉堆里做道场，钗环群中悟真相。
合该李青芸有此一游，那日寻了方子回家，顺口将那医馆见闻权当笑话说与大姐姐听，不料大姐儿青蓉对斋菜求子之事分外上心，今日一定要拉上李青芸亲自上门打探一番：
话说大姐青蓉昔日县中一名旧友周氏，成婚多年无有所出，姑舅面色一日难看似一日。好歹同她两个相识一场，现下既有此法可施，自然要前往验证一番，待探定虚实了，回头再告诉周氏去。
这一日，姊妹两个雇驴车行至山寺脚下，尔后弃车凭脚力登上去。素日行脚奔波惯了，李青芸一鼓作气来到山门边，回头见她家大姐姐尚且还在半山腰处盘桓，只得停脚略等一等。
这时一名妇人抱着襁褓婴儿经过，挽着只篮子眼见着滑落到腕子处。李青芸起身为之拨回臂弯，妇人道谢不迭。见其怀中婴孩生得白胖喜人，忍不住伸手再逗弄两下，惹得胖娃娃咯咯大笑不止，李青芸掌不住随之一道笑个不停。
一对姑嫂经过这里，听见了笑声，做小姑子瞥过来一眼，笑言：“这庙里头果然好风水，便连香客求来的孩儿，都生就一副弥勒佛的模样。”
“又在胡说。”旁边的嫂子嗔道，“但凡婴孩，哪一个生来不是白白胖胖，且这庙供着的分明是观音菩萨，仔细回头她老人家怪罪。”
逗弄罢婴孩，回头见大姐居然仍按在原地纹丝未动，李青芸气不打一处来，自顾自进庙里讨水喝。
李青芸拜完了观音大士，这才跟在长长一队人马后头，意图领取寺中特意烧制的茶汤，不收取分文银钱，任由信众取用。
寺中进出者触目皆为女众。见菩提树下石凳已挤满了人，李青芸拿眼睛一扫，只见对面偌大一块卧石，上头长满了青苔，且离地略有些高，大约因着这个缘故不大有人去坐它。李青芸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径直上前，吹上两口气，便抬腿坐上去慢慢喝茶。
这时大殿中出来了一位清秀女子，环视四周，见近边唯有卧石可略作休憩，遂走上前来，不过拿出条绢子来事先铺在那里，尔后轻倚着卧石歇气。
俗话有云，货比货须扔，人比人要死。李青芸为人原本大而化之不拘小节，无奈身侧这一位行止斯文讲究，衬得她十分粗鄙如同乡下农妇，于是心下竟暗暗有些不自在，双腿稍稍并拢了些。
少倾，一名女使模样的端来茶水，双手捧给这位，口中语气恭敬不已：“娘子请用。”
原来这女子已罗敷有夫。不怨旁人成婚成得早，实在是她李青芸姻缘来得迟。李青芸暗暗自嘲。
左等右等好一阵，大姐儿的人总算来了，一把拦住知客尼问个不停，末了随那比丘尼双双往后院去了。
李青芸懒怠打听许多，由得她独自去打听个清楚明白，原本自身只为斋菜而来——且不单唯独她李青芸一个，今日这许多香客中并不乏为一饱口福而来者。想来若非斋菜声名在外，断不会有这许多人来听比丘尼们颂佛念经。
终于露面之际，大姐喜不自胜，见了李青芸满口道：“今日果真来得好，我已问过师太，你周家姐姐的烦心事多半可了了。”
“嗯”了一声，李青芸飞快下了地：“既已打听清楚，大姐姐同我两个去用饭吧。”
“用得什么饭？一早听说这里头斋饭素简，价钱却贵。今日不过为了周氏的事情而来，又特意花费银钱吃那劳什子做什么？眼下时候尚早，不如早些回去自家做上一顿来吃便罢。”大姐儿啐道。
早料着多半会有此一招，李青芸也不多啰嗦，伸个懒腰道：“既如此，还请大姐姐一个人慢走，恕二妹妹不送了。”
遂归还了茶具，作势要寻地方去用那斋菜，大姐儿无法，伸出胳臂一把拉住了：“罢了，罢了——当真怕了你这个投胎的馋死鬼，银钱多了咬手的货！”
寺中斋菜果然名不虚传，素扒蒲菜、幽菽豆干、时令三脆皆寻常菜式，火候却远胜食肆酒楼。难怪寺中香烟旺盛，想来单单凭着这些个斋菜，便足以网罗一干食客远胜于香客了。
只是见李青芸一气要了三样菜色，大姐儿不由直呼心疼：“神天菩萨，今日不比家中，用不完的尚且能够留到下顿去。我瞧这菜份量十分可观，一气要上三样，回头剩下许多岂不白白糟蹋！”
“今日既有我在，还怕用不完这点子菜？”李青芸并不以为然。
翻她一眼，懒得理她，大姐儿索性开始搛菜吃饭。
一股子脂粉香气飘来，停箸望去，李青芸发觉方才倚了卧石歇脚的那女子，此际隔了张桌子坐在那里。身边仍是那名位女使，胁下多了个包袱。
那清秀女子一气要了三样菜色，闻得女使说要喝汤，又再追加一道白莲汤。
循着李青芸目光望过去，大姐儿悄声问：“原来你认识那女子的么？”
李青芸叹气又摇头：“大姐姐且看，那边不过两个人，要了四样菜色，咱们姐妹这头，两个人有三道菜色。论理，平摊到各人头上，两边差不了多少，为什么我心里头总觉着人家出手要阔绰许多呢？”
略微想一想，大姐揶揄道：“此话差矣，这头单凭你一人之力便能应付得了三样菜色，我不过是个陪绑充数的。依你的饭量，一个人三样菜色才能同人勉强打个平手，现下我两个加起来拢共只得三样，这般光景，不是寒酸又是什么？”
粗略盘算一番，李青芸觉得其中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大出来。也懒得计较，还是赶紧吃菜要紧。
五月的天气如同孩儿面，说变即变。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光灿烂，待姐妹两个用罢午饭，里里外外逛了个遍，眼见着头顶乌云翻滚，燕子低飞，竟似要落雨的模样。
为此大姐不断数落：“说了早些回去，偏是不听。现下可好，要叫大雨生生困在这庙里头了。”
话音方落，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在地上，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终于一发不可收拾，裹挟风雷形成了呼啸滂沱之势。
姐妹两个在大殿檐下避雨，观天地间一片混沌苍茫，颇有种异世末路之感，心中不由暗暗咂舌。
“二位檀越，外间风急雨骤，为自身计，还是进殿内避一避罢。”
知客尼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双手合十，劝说姊妹俩殿内避雨去。大姐从善如流，抬脚便进去了。一味沉浸造化伟力之中，李青芸正欲说句“等一等”，忽听得“豁拉”一声巨响，一道电光霎时间将天地照得雪亮！说时迟那时快，山门外一棵参天大树，原本斜斜伸入禅院的一根粗枝应声坠地，险砸中将将抱头跑进来的一个人。
李青芸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张口连念佛号三声，滑不溜手泥鳅般钻入大殿。
才进来的那人摘下顶在头上的湿衫子，一副惊魂未定模样，直拍着胸脯子：“外头的阵仗好不骇人，托赖菩萨庇佑，幸而躲过一劫。”
那人将衫子在门边绞干了，又道：“奴家方由山下折返回来，适才听得有人说城中来此的道路叫大雨冲塌了方了，车马人牲皆过往不得。今晚只能留在这山上过夜了。”
闻言殿中一片哀嚎，知客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入本寺避雨，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众位檀越切莫着急，实在无处可去，本寺后院尚有几间无人住的厢房，今晚勉强挤一挤，待明日风雨停住后再做打算不迟。”
听见有地方住，众人立时松快了些。
大姐儿拍拍李青芸：“我听那尼师口气，像是虽有地方住，饭食只怕着落。”
李青芸道：“放心，佛菩萨的地方还兴饿死人么？且如今有地方住下已然很好了。至于饭食，大不了再吃它两顿斋菜，又值得什么。”
什么？想起午间三样菜色所费不赀，见李青芸愣头愣脑一副浑不在意模样，大姐乜她一眼，却别无他法，只得暗暗心疼不已。
为着能够省下明早那顿，大姐迟迟才肯开口说要用晚饭。见李青芸一副继续要上三样菜色的架势，大姐儿使出浑身解数极力阻止，直说什么晚食过饱不利于养生，又搬出出家人过午不食的修行法门来劝诫。李青芸不堪其扰，只得勉强要了两样容易饱腹的菜色便罢。
待饭菜上齐，说是另赠小菜、清汤各一例，那饭头尼道：“住持有命，今日留宿本寺的各位人人有份，以聊表寸心，略尽一尽本寺地主之谊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五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