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六回

筷子拨弄那碟中小菜两下,大姐儿不由得撇嘴,低声道:“这出家人竟也学得这等面子功夫,接连做他家生意,不过搭送些个清汤小菜,便敢夸口说什么地主之谊,叫佛菩萨听见怕不笑掉了大牙。”

李家人向来百无禁忌口无遮拦惯了,只是这样话自家说说就罢了,此刻此刻毕竟身处佛门圣地,李青芸听了忙去捂她的嘴,央告道:“姐姐胆子忒大了些,也不瞧瞧这是哪里,切莫忘了还要仰仗佛菩萨与你那老相识求子呢!”

大姐一听此话有理,口中连念佛号告罪,再不敢多嘴。

风雨交加持续入夜,后来动静逐渐下去许多,却始终连绵不绝毫无停势。滞留寺中的十数名香客,或三人或四个皆分开来,挤在三间厢房中。姐妹两个同一对母女合住一间。那大婶才沾了枕头不久便鼾声大作,其女习以为常故而很快也寐着了。大姐儿翻身数次终于还是困了。昏昏入睡之际,李青芸陡然叫一阵内急唤醒,心道晚食那道汤果真有利尿之效。

无奈只得披衣趿鞋,打着哈欠去寻那茅厕。事毕经过后殿,听见内中似有响动,李青芸不由竖着耳朵留心去听,果然听见二人开**谈,一个说:“这般风雨天气,依我说,那处千万不要叫冲塌了才好。”

另一个道:“难说,先前便塌过一回的,那时便说须得结结实实拿横梁拦上两道,再拿土填满夯实,如此方才管用。”

前头说话的那个道:“理他,纵然露出什么首尾来,外人难得见到,待明日放了晴去瞧一眼便罢。”

后头说话那个道:“一早便说挪个地方,却总不见行事,哪天叫人发觉了,寺中上下一体要受牵连。”

前头那个道:“阿弥陀佛,谁敢轻易动它,到底上有天理佛祖,我心里头唯恐化作冤亲债主缠上身来,素日便是经过那处也是绕得远远地过去,更休说要去动它。”

听声气口吻,应为寺中比丘尼,而她两个言语间屡次提到的“那处”或是某样东西,令李青芸不由得心下疑惑究竟是些什么。

轻手轻脚摸回厢房,那对母女同大姐姐三个均睡得香甜无比,坐在床沿苦思冥想一通,躺下去也始终想着先前听见的那番话,李青芸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

这时隔壁大婶鼾声复又响起。通身一个激灵,李青芸翻身起来,拔出发间素簪,飞快戳大姐姐指尖一记。大姐嘤咛一声醒转来,一头雾水双眼惺忪瞪住眼前人:“三更半夜不困觉,又做的什么怪?”

伸手将她按住了,李青芸谎称无意撞见师太施展妖法,吸人阳气。闻言大姐眼珠子险些掉出来,伸手覆上去李青芸额前,寻思二妹妹是否脑子发热烧坏掉了在说胡话。拨开大姐手,李青芸沉声道:“事急从权,这里且交与大姐姐。返来之前,千万勿叫庙里头发觉少了我一个。”

说罢,头也不回离了厢房。

外间风雨依旧,而李青芸心中庆幸不已,若非这场大雨,她又如何能够无意间撞破一个或许骇人听闻的秘密,更加不能够在寺中无人察觉的情形下,偷偷逃出来。

慈航寺地处城南近郊,一众香客或骑马或乘车而来。以她的脚程,无法在天亮之前赶到府衙调集人手,尔后再及时赶回。纵然寺中只有一堆如假包换的比丘尼,到底人多势众同气连枝,如若叫她们几个发现了什么端倪,纵然身为出家人,俗话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难保末了不会铤而走险,届时,禅院厢房留宿的香客,一旦沦为人质,后果难以逆料。

树梢豆大颗雨水落下来,堪堪砸中天灵盖,吃吓之余李青芸忽而想起,南郊合该有厢军为地方修筑工事驻扎,先前来此的路上,她曾经见到过几名兵卒驾着马拉的大车往城中去接辎重还是做什么去。

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唯有这一条路最是便宜,随即决定往更南边去。

“六郎,你瞧远远过来的那一个是人不是人?”

“哪里……哦,瞧见了,的确是个人……咦,还是个雌儿!”

两名士卒守夜之际发现了落汤鸡模样的李青芸,此刻其人已深一脚浅一脚风雨中跋涉近半个时辰。

夜半三更让人吵醒,分军自是十分不悦,直至发现眼前这衣衫湿透、狼狈不堪之人竟然是个姑娘家时,这才如梦初醒,忙命人取来巾帕热汤。早已顾不得这许多,李青芸径直出示牙牌:“当务之急,快着人手赶去慈航寺,迟了恐要生变。”

见是衙署捕快,且又如此着急,分军情知事情非同小可,当即召集三十号人马,浩浩荡荡随将将才擦干净的李青芸上了路。

于寅时早课之前,李青芸同众厢军一行抵达慈航寺。见了这起从天而降的兵卒,一众比丘尼先是吓得四散奔逃,随后叫兵卒驱赶至一处关押起来。

自李青芸走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继续睡下去的大姐儿,听得外头叫门声开门一瞧,果然是自家妹妹,不由得连声念佛,伸手一把抓住李青芸,半晌不肯松开。

阅罢李青芸托厢军传来的奏报,赵暄震惊之余,不免感叹她此番行事妥帖,宁枉勿纵之余并未打草惊蛇,还能够借助厢军之力控制住事态发展,先前多少有些小瞧了她了。

府衙人马亲临慈航寺来交接时,诸士卒当真还以为,远近闻名的梵真师太在寺中大施魇胜之术,遭人无意间撞破,因此惹上官非。那分军临去前指天誓日地保证绝不将此事外传,赵暄一壁口中敷衍着,一壁暗自好笑。

此刻李青芸人在厢房,弥补一夜未眠的亏空,依赵暄之见,她这一觉即便困到天黑也不稀奇。既不便询问旁人,只得先遣散了过夜的香客,再将寺中比丘尼依照年资分开拘在前后两殿待审。

一应安排妥了,赵暄即刻着人举炊做饭,待某人睡醒,要她饿着肚子做事多半是不肯的。

梦中闻见饭菜扑鼻香气,睁开眼,李青芸只见面前果真有饭有菜。

窗外,还有一个人,负着双手兀自抬头望天。

看日头,时辰已经不早了。李青芸忙起身穿衣,开门便道:“怨小人睡得太沉,竟不知大人何时过来的。大姐姐在哪里,也不说唤我一声。”

赵暄转过身来,拿眼瞧过她的气色,似乎很满意,道:“是我拦住他们,不许唤你起来的。叫大雨生浇了一回,居然没有生病,看来好吃好睡着实养人。”

这话令李青芸不禁挠头:“让大人见笑了。”

“快些用罢,摆上来半天,都凉了。”赵暄拿下巴指着桌上说。

不消说李青芸早已是饥肠辘辘,方才约莫等于饿醒的,闻言如逢大赦,抄起碗来便扒。

两样菜色,皆是平日爱吃的。待半碗饭下肚,李青芸这才想起问上一句:“咦?同斋饭似乎一个味道,难道说比丘尼还肯替我们做饭不成?”

“如何不肯?”赵暄微微一笑,“比起坐大牢服苦役来,我瞧师太几个还巴不得日日替人做饭呢。”

心想也是,李青芸遂道:“大人请坐,而今小人坐在这里用饭,反让大人一旁巴巴站着,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小人心中惶恐。”

任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她“惶恐”在何处,赵暄仍旧是从善如流,坐下来看她狼吞虎咽。

“慢些吃,倘若不够,厨房里还的是。”

咽下最后头一点饭菜,李青芸可谓心满意足之极:“打住,再继续吃下去,今晚躺着合该积食了。”

赵暄大惊:“将将才醒,今晚竟还能够困着?”

将碗筷一推,摸着肚皮李青芸正色道:“将将困完的本属昨晚的份例,今晚的分明还在,怎会困不着?”

说话间,一名衙役进来禀报:“赵大人,小人们翻遍了各处,果然禅院墙根底有一处土洞露了出来,洞里头竟然藏着一具骸骨!”

自即日起,慈航寺山门紧闭,众尼不得与外间来往相通,直至案件终审,洗脱嫌疑后方可重开山门,继续受香火供奉。

鉴于寺中皆为比丘尼,赵暄命李青芸暂驻于此,另自女监调拨阎牢头及狱卒数名与之一同守备。

曾听得仵作说过,女子骨盆处生来与男子迥异,男子骨盆下端较女子更为狭长,且有部分前凸鲜明。据此看来,眼前这副骸骨,生前应为女子无疑。

李青芸暗暗点头,原先还担心这样兴师动众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却原来这寺院里头,果真发生过命案。

绕着地上摆作个人形的骸骨走上一圈,阎大嫂啧啧有声:“出家人,又是一群比丘尼,谁承想这寺里头竟能挖出具骷髅来。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不留神踩了一脚泥,伸足到石头边去刮泥,李青芸顺嘴胡诹:“这案子越发诡异了。只怕府衙这回要派出更多人手,寺院地皮整个将它翻过来,确认再无旁的什么东西藏在底下才好。”

阎牢头道:“众尼尽数拘在殿中,只管将嘴撬开了一问便知,何须这般劳师动众。”

李青芸道:“倒不为别的,只怕死猪不怕滚水烫,比丘尼们见横竖脱不开干系,届时索性一问三不知,故意兜圈子拿咱们取乐可怎么好。”

“果然如此,”闻言阎牢头冷笑不已,“便教她几个试一试,究竟是出家人的嘴皮子硬,还是刑房里头的夹子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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