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七回

到底不过是些女流之辈,众尼的嘴自然不会比刑房里头的夹子更硬。只是将那两个当日在后殿议论的比丘尼提来问话,皆咬定了当年不过曾有一妇人无端暴毙在寺中,恐传扬出去有损寺院声誉,因此才决意上下一体掩盖此事。也不知赵大人究竟信了还是不信,总归并未给众尼师上夹子,不但吃喝等事项如往常,念经或是打坐亦随意。

只那自后院小山脚下挖出来的骸骨,经仵作查看过后认定大约在两年前埋下,而那时梵真已就任住持,轻易难脱其责。

一旦挖了骸骨出来,官府固然添了不少事务,与此同时,却也有了正经名目来办案。为此贴出告示,短短两日,各路“知情”人士便闻风而至,其中有说自家一位远亲同像是告示上写的样子,有说曾亲眼目睹妓院出逃的良家子遁入空门的,还有说同死者或许有过一面之缘的……说辞五花八门,目不暇接,推官案头格目堆起来足有半寸高,一一剔去那驴唇不对马嘴的,末了仍有一指厚。

推官初步筛除完毕,将格目呈上来,由赵暄一一过目。

粗读一通过后,有两份格外引起了赵暄留意。一份自称曾亲眼目击慈航寺收留一女性流民,后不知其所踪。另一份来自他人转述,自称曾无意间听见慈航寺下山采买的小尼师,嘴上议论什么去向不明的女子。

这两种说法所指,貌似为同一个人,事发年月、其人特征差不多都对得上。

求子也好,礼佛也罢,皆为正经事由,出门自然要同家中招呼一声,若是迟迟不归亲人自会来寻,似这般悄无声息不明不白死在寺中,想来不外乎或无家可归,或无亲无靠,又或是擅自离家出走几样了。

既如此,这骸骨多半属于那位一心皈依佛门却下落不明的女子了。

李青芸与阎牢头等人暂驻慈航寺,为众差役家中送衣捎信行方便,封寺之日起每隔三日即有一趟车马代为传递。这一日,大姐儿青蓉亦搭乘衙署的这趟马车,亲来探望。

见衣裳、吃食、书卷一一掏出来,占了桌面大半,李青芸不免有些好笑:“乖乖,这许多物件,外头的人不知就里,还当我不幸坐了监牢,没有个三年两载时候出不来。”

大姐儿将包袱皮叠起收好,揶揄道:“我瞧着,这里头围得铁桶一般,同坐监没什么两样。”

见四下无人,附在李青芸耳旁:“我怎么听说,这寺里头挖出了死人骨头来,还是个年轻娘子?”

李青芸十分警觉:“官府办案,谢绝一干闲杂人等打听。”

“也罢,”大姐一副了然于胸模样,“我知道,但凡衙门里头做事,便是个掏粪坑刷茅厕的,也要格外学得守口如瓶一些。”

“大姐姐知道就好。”对这等粗鄙的比方并不以为忤,李青芸波澜不惊拿话堵回去。

大姐儿也懒得同她两个继续抬杠,立时从随身带来的柳条篮子底下掏出个匣子来:“上回你说的那个什么千金堂,昨日我亲自上门同那郎中理论,说方子不对症。那人倒爽快,免了诊金不说,又替我重把了脉息,另开一副药方。”

李青芸听了大吃一惊,不由伸手去扶额:“原是我扯谎骗那郎中开的方子,纵然不对症,责任也并不在他,何况当日并未收取分毫,大姐姐怎好去寻人家的不是!”

大姐心下疑惑:“咦,好生奇怪,我在那里自顾自说话说了好一通,那郎中先生却始终不曾提起诊金二字,难道说已然忘了不成?”

再添一句道:“亏得还有些自知之明,往后再这样莽撞行事,我可不依。”

说话间打开匣子,只见匣中二十来枚药丸齐齐挨着,“大夫说话,这药丸温补调理,于妇人信期常见症候最相宜,且有病治病,无病亦能够保养、调理。”

说着,变戏法般自篮子底下又抠出来红彤彤四枚鸡蛋:“甘家媳妇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甘婆母高兴得什么似的,一气送来十枚喜果,我同母亲、小妹一人两枚,余下的四枚便都给你,省得在这尼姑庙里拘着,连半星油水都没有。”

“甘婆母手面几时竟变得这样大方?”口中感叹着,李青芸伸手过去,取一枚鸡蛋,敲开蛋壳,三下五除二将蛋皮剥去,不过两口便没了。伸手预备再吃一枚。

大姐将她拦住,笑道:“这喜果吃一个便少一个,这会子一口气吃完了,不知几时才出得去,不如攒起来慢慢吃,下回送吃食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一想有理,于是暂时不去碰余下三枚喜果,不过令它几个不倒翁般并排列队,待来日馋虫发作了再发落。

絮叨半日家常,大姐儿不白来一趟,终是带上阎牢头自寺中各处采来的野菜半篮,仍旧是搭府衙大车返回城中。

每日一早清点过人头,四处巡视一番过后别无它事,闲暇甚多未免有些无聊。大姐姐送来的两部书卷,实则早已翻阅数遍几可倒背如流,李青芸觑了两行只觉索然无味。百无聊赖,不由倒在床头发愣,这时忽然想起,主持既精于女科,她那里总该有些医书可翻上一翻。

梵真同众尼拘在一处,而今素日所住的禅房落了锁且闲人免进,话虽如此,谁教李青芸并非“闲人”呢?结果自然是堂而皇之持钥开锁——横竖赵大人有言在先,这里她可任意出入,只须记得动了什么东西皆放归原位,且事后禀明即可。

这间禅房明亮阔大,兼作卧室书房之用。书架子上以佛经、医书居多,细细翻检一番,竟还有些俗人爱看的杂书。

一时间李青芸不由得见猎心喜如饥似渴,双目逡巡,手脚并用,不多时便挑出了好几本书来。略微翻翻,飞快择定了两本,余下的姑且先放回原处去。

天气炎热,不知阎大嫂哪里寻来一张竹椅,替李青芸摆在屋里,说是消夏小憩最好不过。半躺着看书本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何况这书图文并茂,教人制作各种工巧玩物,实在有趣之极。因翻得太过入神,左边手臂麻木也浑然未觉,直至一阵钻心的难受自腕子传到肩胛骨,李青芸这才想起来翻了个身换到另一侧。左手伸将出去,不偏不倚打落桌上喜果,但闻“啪”地一声,不消说那蛋已摔裂了。

起身去拾那枚喜果,拿在手上端详,横竖已经碎了,索性就着裂缝剥开,一口咬下去,蛋黄露了出来,这时李青芸只觉头顶猝不及防炸了个响雷,心中雪洞一样亮堂!

“原来如此!”口中自言自语,双目凝视手中药丸,眸子似在发光。

忽而,窗下有人轻唤:“李捕快,李捕快?赵知州过来庙里了。”

那是阎牢头手下狱卒,不消说定是阎大嫂特意让来传话的。

窗下尚未落音,一个箭步上前打开了门,李青芸整个人风般奔出去。

原本正同方先生两个坐在那里喝茶,听见外头脚步声,赵暄旋即放下手中茶盏——但凡某人如此风风火火,必有非同寻常之事发生。

事实的确如此。

进门连声招呼“赵大人”“方先生”,一一施礼,赵暄未及开口,只见李青芸将手掌摊开来:“大人瞧这是什么。”

赵暄伸手接住,二人定睛一瞧,方先生不免大失所望:“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枚喜果。”

赵暄一言不发,端详片刻,遂将蛋壳敲开了,双手将蛋白一分为二,堪堪露出里头的蛋黄来,因火候不够蛋黄未曾全然凝固,登时淌了少许在手上。

赵暄不由得眼前一亮,空着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去拍椅臂,整个人顺势站起,失声道:“我明白了!”

菱花镜中,映着床帐内俊俏无比半张面孔,一个人经过,后影登时蔽住了镜面,待转过身来,现出酷肖先前那人的另一张脸儿来,仿佛前头那人将脸面爽快借与了后头的那一个般。

然则以肉眼瞧着,这两个人不单年岁、身量各大有不同,更加还男女有别。

倚着床头拦在那里的一床被褥,不紧不慢挖勺肉羹吞下去,燕春友执握调羹的手着实纤秀白净——单单只论这一双手,称得上是雌雄莫辨,非但可以骗过镜子,想来未准还能够骗过诸多肉眼。

“咸淡尚且还合口么?”燕来书一手好厨艺向来为人称道,只是病中之人吃喝上头务必要仔细些,燕春友平日嗜食的鱼虾一并都忌了口了,为的就是能够早日痊愈。

再送下一匙肉羹,燕春友笑曰:“咸淡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姐姐的手艺如今越发进益了。”

燕来书走去瞅一眼碗底,假意作嗔:“只管慢些吃,还怕有人同你争抢的么。”

燕春友不以为然:“一点子流食,有什么妨碍,难道还叫它噎住了不成?”说罢,仰脖一口喝光了肉羹,抬手给燕来书瞧碗中已空空如也。

无奈接过空碗,转身出去再盛上肉羹一碗,递来燕春友手上之际,燕来书苦口婆心劝诫:“病中脾胃虚弱,如此狼吞虎咽终究不妥。横竖又没有闹甚饥荒,饮食一层上头格外讲究精细均衡,这才是养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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