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八回

又道:“记住,这是最后头一碗,余下的一概留到下顿用,听话。”

燕春友伸手接过碗,口中叹气不已:“这样热天气,留到晚上只怕它馊了。”

“这样大个人,还要为口吃食耍小性儿……”燕来书禁不住指着她兄弟笑骂开,“余下这些回头拿盒子装了湃在井下,临用时拿出来热一热,同新出锅的有什么两样。”

燕春友乖乖应承下来,伴着手上调羹起落,那碗又见了底了。

小师弟敲门进来,面朝燕来书做了一礼,随后道:“方才官府来人,有请师兄连同书姐姐两位明日辰时过去衙署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见他姐弟两个面面相觑,小师弟继续说道:“官府的人得知书姐姐人在此,又说烦请姐姐回去捎信给丁大娘子,请她明日务必一同前往衙署。”

这官府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让人带几门子的话,教燕来书不由疑心是否听错了。

“知道了,先下去吧。”大约最后一口肉羹咽得太急,燕春友回应时调门格外高了些又似含混不清,吃罢空碗一递,燕来书顺手接住了摆在床头,拿眼定定望着兄弟,“头七方过,官府这样快便有了说法么?”

“今日请各位前来,是有几件事项须得劳动各位一同分辨分辨。”

待众人依次一一坐定了,赵暄遂开门见山。

众人纷纷欠身,还礼。

看完茶汤,李青芸拣了末座坐下。

“虽说先前虽已请教过了,今日还要再请教一回丁大娘子,有关傅大官人当日离家出门前的诸般情状。还请丁大娘子细细说来。”

“是,大人。”回想前情,丁禹秀不由得牵动情肠,“素日里吃酒应酬,难免会身不由己,加之我家官人素来有个心腹痛之症,因此当日民妇特意命人做了汤药,亲眼盯着官人将它喝下,指望多少能够抵一抵席间酒性之烈。从前官人嗜酒如命,后来郎中说再这样下去只怕年寿不永,因此一向都劝他少吃些酒,他也晓得爱惜自己,寻常能够做到滴酒不沾。偏那日又非饮不可,于是我特特撵到大门口也要瞧着他喝完那汤药……只可惜,汤药不过解一解酒性,却挡不住砒霜的毒性……”

话没说完,人已哽咽难言。

“也即是说,当日你亲眼目送傅大官人出了门,直至他上桌吃酒之前,这饮食上头并无任何不妥。”

“民妇当日亲自送我家官人出的门,的确未曾用过什么来路不明的吃食……”说到这里,丁禹秀略微迟疑,飞眼扫对面坐着的燕来书一记,“待我想想——我们夫妇二人共进朝食,我家官人等于是从民妇屋里径直出门去的,旁人等闲寻不着什么空隙给他吃喝。”

赵暄:“如此说来,当日傅大官人离家出门之前,饮食一层上头确乎没有什么不妥。”

随即话锋一转:“话虽如此,然而在那之后,却又在吃酒之前呢?这一段时间谁能保证傅大官人没有用些外头来的酒水吃食。”

众人纷纷屏息凝神,这时李青芸接话反问一记:“先前小人便疑心是有人掐准了时机下的毒。只是砒霜性烈,吃下去便是当场发作。倘若提前有人做了手脚,又怎能保证酒过三巡才发作,从而能够借此撇清嫌疑呢?”

摸着额角,赵暄苦笑不堪:“是了,要么是凶手有如神助,恰巧偏偏赶上了毒性押后发作,要么砒霜的的确确是席间有谁趁人不备偷偷投进去的——用剩下的菜肴中既无毒,那么毒便只能是在酒中了。”

“那么依大人之见,本案究竟属哪一种情形?”李青芸发问。

赵暄并未立时作答,而是无视在场纷纷变了脸色的几个人继续发问:“当日裘氏猝亡前后,请问丁大娘子,有无到过你娘家宅子后院之中。”

丁禹秀道:“亲生妹子出阁,身为娘家人且又是长姐,民妇自然要送妹妹出阁的,虽不大合规矩,实话实说曾偷偷去瞧过一眼,同我家妹妹说了两句体己话。”

赵暄:“身为长姐,丁大娘子曾进入内室同新妇话别,那么当时姐夫人又在何处?”

丁禹秀:“容民妇仔细想一想……对了,那日官人高兴,不免贪杯多吃了两杯,有些微醺,为此母亲许他在后院厢房中躺着缓一缓。”

赵暄:“厢房?是一间寻常客房么?”

“原是民妇从前的闺房。自民妇出阁后始终原样未动,家母命人一直打理着,如此一旦归宁也教我有正经地方可住。”

赵暄点头不已:“娇客上门,丁大娘子闺房中想必也备得有恭桶了,然而,兴许傅大官人醒来,见身侧无人照应,自行前往厕屋更衣去了。何况,据我所知,丁大娘子的闺房离你娘家府上的茅房虽不很近,实则一路过去不会有多少人撞见,是么?”

“恕民妇愚钝……”一早觉出话里有话,至此丁禹秀更是满腹狐疑,“大人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赵暄斩钉截铁,“或许傅大官人歇息过一阵,待醒了酒,自去厕屋小解,途中并无一人瞧见。而在他如厕之时,又发生了好些个事情,除却自身之外,迄今为止,都不曾有第三个人知晓!”

“大人说的哪里话!”丁禹秀睁大双眼,一腔悲愤早已抛诸脑后,由惊愕取而代之,“倘若一眼见到了那裘伯母跌在地上,官人怎会不闻不问自行离去,他……”

忽而她想到了另外一层,即刻停止分辩,定定望着面前语出惊人的父母官,一时间瞠目结舌。

十分冷静,外加十二分的镇定,这年轻的父母官是一言不发。

屋子里一丝风也无,又闷又热,简直教人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禹秀艰难地再度开了口:“大人,无凭无据,这样铁口直断,委实……未免有些轻率了。常言道死者为大,亡夫九泉之下,还有蒙受不白之冤,如此势必难以瞑目。还请大人三思。”

赵暄叹气:“自然,除了业已身故的傅大官人,当日合该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场。”

“是谁?”众人听得心惊,不由异口同声。

“是了,方才大人这样说起,说除了傅大官人,并无第三人知晓,那么这第二个人又是谁?”李青芸问的,也是在场所有人正想问的。

依照座次一一望过去,各人神色或震惊,或讶异,或若有所思……

赵暄目光末了停在一张若有所思的面孔上。

四道目光相抵,那面孔突然变得有些苍白。

略定一定神,燕春友将身子摆正了,沉声道:“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赵暄微微一笑:“不急,我不过是后头无意间想到了一样东西。”

“哦,那是何物?”

“五石散。”

李青芸插嘴:“五石散?是一种药不是?寻常可以拿来治病,只是据说人吃多了难免会头脑亢奋通身发热,以至于疯疯癫癫言行无状。”

“李捕快果然见多识广。”赵暄抚掌表赞赏之意,但凡眼明心亮一些的,这会子早已瞧出他两个根本是一唱一和。

果然,只听李青芸“嘿嘿”一笑,一副大喇喇模样,毫不客气将褒扬一概收下。

“五石散既是一味治病的良药,也是一剂能够致幻的毒物,同时,更是一种可用于养颜的上品。道理有如砒霜,依照服用的分量不等,效果自然也就迥异。魏晋的名士靠它来醉生梦死,后人常拿它治疗疾病,此外,更有一些人借它来维持好颜色——只须用量适度用法得宜,常服五石散的人能够经年得以令肤色白里透红,瞧着比旁人中看几分。”

听了这话,李青芸登时一个个依次望过来:“这五石散价值不菲,如若作养颜之用,也只有一干仕女贵妇花费得起了。”

在场的两名女眷,一嫡妻一良妾,素来有谁在服食这五石散?

“虽价值不菲,然而保养驻颜,并非女子擅专。”赵暄如是道。

李青芸若有所思:“是了,那等美男子,比方说潘安宋玉之流,又或者燕小哥这样须得时常抛头露面的伶人,只怕要时常服用一些的好。”

燕春友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复白,红白相间,恰似吃了五石散一般,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如此说来,五石散草民自然是用得起的,身为优伶倒也有理由吃它。只是草民尚且年轻体健,气色颇佳,实在无需为此额外耗费银钱。待草民年纪渐长,如若还在这瓦舍混迹讨生活,少不得要吃上些,那时却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了。”

“话已至此,这里有一样物证,还需劳各位替我辨认一番。”说着,赵暄伸手入怀,摸索一番,结果遍寻未着,不由得喃喃自语:“奇怪,丢到哪里去了?”

李青芸起身接过话头:“许是大人忘记取了,小人这就去物证房将它寻来。”

赵暄索性懒得去管它了,摆一摆手:“罢了,原也算不得什么铁证,丢便丢了。”

燕春友貌似微微松了口气,苦笑不堪:“扬州府连日来风波不断,大人公务缠身劳心劳力,较寻常各位易起疑心也是有的。”

赵暄闻言一哂,悠然道:“燕小哥这话,只怕是堪堪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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