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十回

逼至墙角无路可退,人反倒一朝松懈下来,燕春友冷笑不堪:“好得很,左一个屎盆子,右一个尿罐子,什么污糟烂都照准了我头上泼。”

索性把心一横,梗着脖,挺身直面丁禹秀:“丁大娘子嘴上一个一个官人,好不亲热,然而你那好官人暗地里做的什么丑事,想必至今还蒙在鼓里罢,且听好了——当日你家官人匿在茅房窗子底下偷窥,叫我察觉了,于是便同他两个撕扯起来,为着避开我手,他陡然一个转身,生生将那老妇人吓死了!”

“你……满嘴的胡唚!”丁禹秀又惊又怒,“仗着死无对证胡编乱造算得什么,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人人都要惦记!红口白牙就敢说是我家官人吓死了人,可笑,莫非他生了三只眼两张嘴不成?!”

“丁大娘子,稍安勿躁——许是担心叫旁人撞见,有损他傅大官人的清誉,当日不知由哪里寻来个面具,样子古怪之余还有些可怕,你家官人便是戴着它做下的好事……”

燕春友一字一字道,“……待我发觉窗下有人,一时情急将手伸出窗外去,想要掀开面具瞧瞧是谁如此不知羞耻,一不留神,非但未能揭开面具下头的真面目,反倒令指甲折断了。”

有如五雷轰顶,仿佛忽地记起什么事情来,丁禹秀整个人直直瘫到地上去了。

“都对上了!”李青芸不由得双掌相击。

现场拾到的这枚断甲,指尖处有细细一道黑,那正是面具上头的漆!

变戏法般自身后掏出一张面具,李青芸将它递与将将叫人扶起的丁大娘子:“这是自丁大娘子从前那间闺房屉子中间寻到的,说是丁大娘子昔日旧物,不知是否属实。”

颤巍巍双手接过面具,目光摩挲那张有人瞧着丑陋更加有人觉得可怖的面具,丁禹秀一时间心中怅然若失如在梦中:“这是我从前做姑娘时,有一回逛庙会,自一名水工手中买来的,那人说,这是邻国东瀛顶顶时兴的辟邪之物……”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见裘氏受了惊吓,一头磕倒在石灯笼上头,自知理亏傅隐中随即夺路而逃溜之大吉。原打算来个人赃俱获,谁知傅隐中躲入角门飞快上了门闩,不知里头的深浅,无奈燕春友只得原路返回,幸而中间未尝遇见什么人。回到休憩处,惊魂未定,虽未能一睹真容,思来想去疑心那人莫不是是傅隐中——就凭那人敢兀自闯入内院,且后头并无人提起此事。既如此,今日之事万不可同外人说起,千万烂在肚子里头。

物证一应俱在,证词脉络清楚,可见燕春友所言多半非虚,只后来他究竟是如何毒杀傅隐中的?抑或者说,傅隐中是否为他所害?

李青芸:“我来理一理,燕小哥既知晓裘氏吓死的内情,加之又十分厌恶傅隐中对自身意图不轨——时下男风虽盛,但凡遭觊觎垂涎者,难免有那心中不情愿、不自在的,为此痛下杀手结果了对方,这样事也是有的。”

诚如李青芸所言,杀人意图、时机等桩桩件件,于燕春友而言都异常充分,傅隐中中毒身亡这件事情上头,论起嫌疑来,燕小哥当推头一个。

“此事同春友无干,原是我一人做下的。”

话音方落,赵暄、李青芸两个稳如泰山,燕春友、丁禹秀则大惊失色,只见燕来书面如金纸,银牙半咬,将实情娓娓托出,口角不失剪断:

自与傅隐中做妾,面上千好万好,甚至坊间还生出了傅大官人宠妾灭妻的流言,实则傅隐中此人私下另有一副见不得人的嘴脸。俗话说,娶妾娶色。起初燕来书当他不过是贪图自身美色,后来惊觉,原来夫主觊觎的竟是胞弟燕春友!为此,燕来书屡次明里暗里警示小弟,提醒他务必对傅隐中敬而远之。诚然时下男风正盛,狎近男妓豢养娈童之事屡见不鲜,然而对妾室骨肉兄弟存有非分之想,亦非什么体面之事,因而傅隐中向来是有贼心无贼胆,不过私下不时折磨燕来书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罢了。不巧日前燕春友开罪了郑乾寿,这傅隐中岂肯平白放过良机,遂趁火打劫暗中要挟,放言若燕来书不肯成其好事,他这里不但不予说和,反过来还要挑唆那郑乾寿使出万般手段来报复。郑傅二人,一个为人刁钻难缠,一个用心阴险不堪,自知难以与之相抗衡,思来想去,末了燕来书痛下决心,一手设局将傅隐中除去,顺手嫁祸郑乾寿,以永绝后患。

听完燕来书一番陈情自首,赵暄道:“既说投毒杀人由你一手设计,究竟怎么个手法,且仔细说来听听。”

“大人想必早已猜出大半,又何须再问。”燕来书凄然一笑,继续往下说,“定下了吃酒劝和一则后,当晚傅隐中在奴家处安置,少不得同他再行商议一番。先前当着大娘子面,奴家刻意提醒明早出门千万莫要忘了服用补药,私下又提了一句。果不其然,当日的份量服下后,翌日的那一份他偷藏在了身上,只待来日吃酒前服用。这药丸奴家虽不曾经手,却早早暗中打听到自哪家药铺买来,且比照着配方做了一模一样的毒丸出来,恰好趁此机会将它暗中调了包。为防万一,还假意暗示他届时分些与我家小弟,这样纵然事后有所察觉也不会轻易疑心奴家。”

“毒丸既早已备下,那砒霜又从何而来?”

“傅隐中面上端方自持,实则内中荒淫不堪,最好嫖宿暗娼流莺。恐他外头染了脏病回来过给奴家,去岁私下买来一些砒霜,原打算照偏方配药,始终包在蜡纸中未能够派上用场。终有一日,想到了这大丸中套小丸的法子,为了让毒性发作得缓一些,奴家特意用鱼鳔将砒霜裹作个小丸,再用蜂蜡封住了,这才将小丸套入大丸之中。”

“就算是常年服用五石散,对于砒霜毒性日渐耐受,然而临出门时已用过汤药了,回头傅隐中万一尽数将毒丸送与你家小弟吃,结果岂非自作自受?”

对此燕来书淡然一笑,“这些年下来,奴家对傅隐中性情为人了若指掌,毫不夸口说直如他肚里蛔虫。傅家原本算不得什么清贵人家,无非借着祖荫,讨个虚官做做。价值数两银子一瓶的药丸,换做旁人至多嚼上两口便罢,傅隐中贪心不足自作聪明常常囫囵着吞下去,自以为这样一来药性发作得格外缓慢,便能够事半功倍。既将这药丸看做仙丹一般,又怎肯轻易赠与旁人,他自然要趁着大娘子鞭长莫及,旁人又不明就里,独吞入腹了事。”

“如此说来,你家小弟并未摄入毒物,更加不知道你杀人的计划,为何他还会腹痛不止?”

“奴家也是苦苦想了好一阵子方才想明白,当日席间合该有同小弟肠肚犯冲的菜色,加之同席有人中毒,突觉腹中不适小弟自然以为自身也中了毒了……服用五石散经年,想必少许砒霜不足以害他性命,休说傅隐中多半不舍,果真分他些毒丸,吞下去也无甚大碍,大人先前奇怪奴家竟敢这般大胆行事,实则里头还有这个缘故。”

“好一个一箭双雕!”

捺着听到此处,丁禹秀早已是双目通红,怒不可遏:“投毒杀人天理难容,末了还将药丸调包,意图栽赃嫁祸与我!我素日待你虽不亲厚,却也并不苛刻,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想不到你竟这样不识好歹工于心计!”

嘴里头咒骂之际,抬手便要去撕打燕氏。

李青芸眼疾手快,赶在燕春友前头拦住丁氏:“丁大娘子稍安勿躁,先前那几枚药丸不过是拿来试探各位做做样子的,同燕氏并无干系。”

一股脑吐罢真相,燕来书心中释然,满眼疼爱地望眼小弟,只见他眼儿红红,剑拔弩张,欲替自家姐姐拼命的一副模样。燕来书背过脸去,神情坦荡之极:“大娘子家中亦有年幼手足,设若与我易地而处,该当如何?”

闻言呆在那里半晌无话,末了长长哀叹一声“作孽”,丁大娘子兀自掩面啜泣不止。

燕来书收了监,丁大娘子一路哭着回去,燕春友在衙署大门边长跪不起,任人搀扶宽慰皆不理,一味挺在那里,见者无不替他姐弟两个惋叹不已。

休说寻常百姓,纵然李青芸见惯了这等场面,未免也不忍直视,近日进出衙署,恨不能远远绕过正门,由偏门进去,省得同那燕小哥两个相互撞见。

偶然间见她这般做派,赵暄不由得道:“虽令那燕来书下了大狱,然而你我并不曾枉法,更加没有冤枉无辜,何须这般小心翼翼?”

李青芸叹气:“大人,谋杀夫主固然以下犯上,然则那燕氏原是为了保护兄弟,难道达官贵人的命才是命,平民贱籍便不是了么?再者说了,那傅隐中可是活活吓死了裘氏,原就该抵命的,算起来燕氏等于是毒死了个死人罢了。”

她的意思赵暄如何不明白,他又何尝不为燕氏维护手足之心动容,只是这桩案子牵涉数人,发落得轻了只怕上头连同傅家不干,发落得重了恐百姓又要生怨,依他性子,巴不得将燕氏就地赦免了才好,可惜大宋律法不许他堂而皇之地这样行事。

有些时候,样子总归还是要做做的。

所以该做出个什么样子来,他才能够令所有人都说不出一句不好,同时还不违背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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