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十一回

好在眼下不止有这一件案子亟待处置,慈航寺的那一件也该是时候好好理一理了。

圈于寺中多日,这一日众尼接到官府知会,须得十人一组分批验明正身。理由如下:

不过短短两年,藏尸之处土壤中不曾发现一丝半缕衣物残留,官府以为,许是死者临死之时未着寸缕,因而疑心众尼之中或有谁男扮女装,秽乱佛门。

众尼闻言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一个胆大硬气些的出面质疑:“寺中藏有尸骸一事,贫尼等实在冤枉。先前受她几个牵连,不得不受下官府质疑,镇日拘在寺中,哪里都去不得。而今为着莫须有的罪名,竟还要贫尼等宽衣解带自证清白,个中情由,实在匪夷所思。我朝历来尊仰佛法,如此轻慢折辱佛门弟子,佛陀那里自不必说,日后官家一旦怪罪下来,谁人又能够担待得起!”

话音方落,众尼纷纷附和。

赵暄沉声道:“诸位尼师稍安勿躁,官府行事自有道理。佛门净地掩藏无名尸骸不可谓不骇人听闻,不理清来龙去脉只怕难以服众。一时三刻间,就算重启山门,难道善信连同诸位从此能够毫无芥蒂礼佛如旧?更要休提官家,不满各位,我这里有一份官家手谕,命衙署火速破案、宁枉勿纵,官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宁可赔上整座慈航寺,也不可轻易放过触犯戒律悖逆国法的奸邪之辈!”

听得官家手谕几个字,众尼登时鸦雀无声。那位尼师见状,不好再强行出头,遂缄口不言。

于是,赵暄殿外坐定,众尼分批进入内殿由李青芸验明正身,阎牢头专事开闭殿门。众尼秩序井然,官差配合默契,一干流程有条不紊慢慢行来。

寺中人头共计九十一位,自下而上,逐批自证。最后头十一人,均为梵字辈。阎牢头正欲一并引入,只听得一个人道:“且慢。”

说话的正是方才出面质疑之人,自报法号梵意。

梵意口念佛号,道:“你我固然同为女身,这般裸裎相见,终究不雅,恳求官爷行个方便,允准贫尼等单独验看。”

其余梵字辈亦说:“还请通融些个,多少留些颜面与我等,善哉善哉。”

赵暄道:“今日依照官府规程办事,不免多有得罪。各位尽管放心,此事对外绝计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又道:“藏尸一案,历经两年终于东窗事发,若非住持有心掩人耳目瞒天过海,便是有人知情不报包庇协从。如为前者,则由住持一人伏法抵命,不追究尔等罪责;如是后者,则众人连坐,宝刹从此沦为囹圄。除非,有谁迷途知返回头是岸,积极自首抑或提供内情,诸位可明白?”

众尼之中,立时有人回答:“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阎牢头笑道:“师太果然不打诳语,从来都只好在自家庙里头藏着一个半个死人的。”

众尼无言以对,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片刻之后,终有人艰难开口道:“望大人明鉴,多加悯恤才好。”

赵暄最终默许了梵字辈之请。

逐个检视自然不如十人一组来的利落,李青芸也不着急,一壁喝茶,一壁任由众位梵字辈师尼苦着脸慢腾腾行事,因此这最后十一人所费功夫,竟比前面八十人更长。

结果证实,众尼清白无虞。

赵暄告知:“自明日起,诸位尼师可在寺中任意走动。”

众尼闻言喜出望外之际暗暗各自揣测猜度,无论如何,规矩一朝松动,算是有了盼头。

“今日这样大费周章,且是我把心一横,拼着从此逢赌必输也要办的差事,谁知是虚晃一招。快给我说一说,赵大人究竟怎么个计谋?”见四下无人,阎大嫂忙问。

李青芸微微一笑,道:“佛门未必清净,为着一己私欲便连命案大事也敢隐瞒不报,猜一猜若是能够将梵真由主持的位子上撵下去,几个同辈的师兄弟还肯不肯为之遮掩——非但不肯,只怕反倒借机说出许多要紧的秘密来,一来推卸罪责,二来为官府上一上眼药,三来多少捞些个好处。”

阎牢头登时觉悟:“怪道她几个进了屋子以后,我还纳罕并无甚动静,却又各自在里头耽误了许久,原来果真是场空城计。”

“嘘——”一声示意当心旁人听见了,李青芸笑着道,“俗话说遇见尼姑逢赌必输,只是遇见便如此,倘若见了未穿衣裳的,岂不永世不得翻身?”

阎牢头越想越是好笑:“何必你提醒,我这里姑且先忍耐一阵子,待再过段时日,纵然逢人便实话实说,师太们多半也是不肯信同门背后没有插刀子的——赵大人这一招果然极高明,佩服佩服。”

忽然想起一事来,李青芸不免担心道:“坏了,这样算不算是破了合和僧?回头招来佛陀降罪惩罚可怎么好。”

“嗐——”阎牢头满不在乎,“身为佛门弟子,又是打诳语又是藏匿死人在庙里头,倘若佛祖生气,头一个要降罪的合该是她几个,我等俗人,要罚也该是玉帝他老人家出手才是。”

这时一名狱卒匆匆上前来报:“阎牢头、李捕快,二位快去瞧一瞧,说是那位的亲眷获悉消息上门认尸来了!”

见了人李青芸不由得大吃一惊,前来认尸的居然正是先前在寺中遇见的那名年轻娘子,自言娘家姓姚,行三,两年前,姊妹因同家中怄气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近日听闻官府贴出告示寻人,故而寻上门来问一问。

“不见了的这个原是我家二姐姐,今年二十六,身长六尺,体格微丰……”

听到这里,阎牢头摇头:“只怕这个并不是你家姐姐,那尸骸牙口不堪得很,少说也有三十多近四十的样子了。”

姚三娘忙道:“不瞒官爷,我家二姐姐正是年纪轻轻坏掉了许多牙去——那骸骨在哪里,若能够瞧上一眼,纵然不是我那糊涂苦命的二姐姐,从此心中也少了一桩牵挂。”

既张了告示出来,正是要与人瞧的,李青芸遂引姚三娘去瞧那骸骨。

孰料才见了那骷髅,姚三娘便脸儿一皴,开始哭天抹泪,口中直道:“这正是我家二姐姐!”

待她哭够了,将姚二娘领至清净无人处细细盘问,原来这姚二娘天生有个呆病,脑子较寻常要糊涂一些,面上虽瞧不大出,相处得久了未免现形,因而家中虽对外头瞒着此事,且后头又挑个过得去的人家将她嫁了出去,然而不久夫家便反悔了,嚷着一定要休弃她回娘家。

姚家自然不肯,只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关门谢客,从此不理亲家。这夫家也不知是成心还是无意的,没过多久竟陡然令这姚二娘走失了,从此杳无音信。

“那时我便觉不妙,二姐姐虽说有些糊涂,十岁出头人会的,她一概都会,无非是行事不大活络一些,何至于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了。”

说起前事,姚三娘未免又哭了两声。

至此,李青芸已信了众尼说辞大半,这姚二娘既脑子不十分清楚,当年投奔慈航寺之前,未准吃亏受罪不少,里子已然掏空,只不过不巧让这慈航寺担个虚名罢了。

念及此处,又问那姚三娘她家二姐姐昔日诸多习性做派一番。

末了,对那姚三娘道:“今日有些晚了,娘子不妨先在寺里头住下,待明日一早,劳烦娘子领我去你娘家府上还有你那便宜姐夫府上去逛一逛。”

到了第二日,见三娘引了官府的人上门来,听说是为着二娘的事,家中老小不免抱着哭一场。心道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再四处察看一番,问上几句,李青芸对三娘道:“一会子到你那姐夫家里头去,只管远远指与我瞧一眼,认个门即可,若你觉间界,我一个人去亦可。”

姚三娘啐道:“他是我哪门子的姐夫,前世的冤孽今世的仇人罢了!我还怕见他,合该是他怕见我才是!”

说罢,扯住李青芸便走。

姚家这亲家府上仿佛有些架子,敲门敲了半晌才得一个人将脑袋伸出,一眼认出了姚三娘:“咦,你来作什么?”

伸只腿进去别住门板省得叫关上了,李青芸抠出牙牌对着那人眼前一照:“官府办案,还须行个方便。”

那人一见,忙不迭开门请她两个进去。

姚三娘见姐姐婆家人这副嘴脸,也懒得多理会,只当自家是来陪钦差巡视的,既不拿正眼瞧人,也不多说什么,始终一旁冷眼瞧着,只待他家一旦有什么不实不尽之处,便毫不客气或驳回或指出,她的这副做派,亲家也不好说什么,一味只去奉承李青芸,权当她是个会出气的物件罢了。

进门一路上所见所闻,李青芸暗暗纳罕,两家人势同水火,莫说是已然决裂,当初便没有发生二娘那件事情,观他两家行事做派,不知怎么就结作了亲家的。

正想着,忽而一股子粪臭飘过来,立时飞快掩住了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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