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时下茅厕共分为两类，一类在院中地上刨个坑出来，上头铺设木板，搭个凉棚遮避住即可，好处是能够经年使用不断，坏处是气味未免腌臜；一类不过于现成的屋子中间置上两个恭桶，好处是无甚异味，且洗刷便宜，坏处则是每日须得将整桶秽物拿去倾与那粪车。
他家的茅厕却格外不同一些：地上挖几个洞，将恭桶填埋进去，然后再搭个遮羞的棚子在顶上。这会子不知恭桶盛满了还是怎地，一个人在那里忙着往外掏秽物，以致院中臭气熏天。
李青芸忍不住向其打听：“并不是粪车来的时候，怎地竟掏起了茅坑来？”
姻亲家的人道：“委屈官爷了，实在不巧得很，昨夜我家三郎如厕，不留心将个玩意儿落在里头了，多少值几个钱，因而今日务必要将它拣出来。”
原叫臭气熏得不欲开口，这时候姚三娘冷冷道：“听听，这一家子人但凡遗落个什么物件，便是掏遍粪坑也要寻回来的，偏生一个大活人说丢便丢了。”
姻亲家的人听了这话骂也不是笑也不是，权当没听见。
到了二娘从前住过的那间屋子，只见其中陈设如旧，帐幔上头落了一层土，床脚处地板更是塌下去一块。
还当不过一趟走花观花罢了，那人见李青芸屋中逡巡一周立时要抬腿离开，孰料见她蹲在那里不知瞧个什么，忙发话说：“官爷若是累了，不妨多走两步去前头坐下来歇一歇……”
李青芸抬手将他话头打断：“这里貌似有个圆圆的印子，想必从前摆过夜壶的罢。”
那人笑道：“官爷这话，床脚不摆个夜壶摆什么？”
孰料话未落音，李青芸腾地一起身，还当怎么了，吓得那人往后一缩，结果李青芸径直擦身过去，拉住正在外间偷偷抹泪的三娘问长问短。
疑心三娘乘机在那里上眼药，又不好当面指摘，二娘夫家的人只得耐着性子望着她两个在那里嘀嘀咕咕不停，终于眼见她两个打住了，忙上前应酬道：“说这许多话，只怕官爷口渴了，且随我去厅上用盏茶水罢。”
“不必了。”“官爷”并不理会他家如此殷勤，一双炯炯有神杏眼望过来，教这人不由得一怔，“后头还要去一个地方，恕不奉陪。”
数日后慈航寺山门重开，除却梵真不得再继续担任主持另换了一位之外，一切皆如往常。
登临寺中小山，望着底下绿油油一畦青菜，李青芸忍不住异想天开：“这戒律虽说不许沾得荤腥，万一这菜虫不慎进了锅中最终偷渡入腹，这笔账究竟该怎么算？”
赵暄想了想，忍不住告诉她一件要紧事：“怎么算——难道你竟没有听说过，汴京大相国寺门外头，还有和尚做烧猪买卖哩。”
李青芸眼珠子转两转：“出家既有这许多好处，比在家时只强不输，几时也将头发剃了做姑子去！”
赵暄不动声色：“记得千万少用些甘肥厚味，万一患上消渴症……”
就此打住，后头的半句实在不吉利，还是不说的好。
李青芸笑道：“大人劝得不是地方，不比那姚二娘，娘家夫家都这般阔绰，餐餐油水丰厚无比，寻常人不怎么动弹，时常更加还有甜食可享，以致年纪轻轻竟得了这样的病，这也罢了……”
顿了顿，敛起神色，“后来又因这病死在了外头，若无机缘凑巧，只怕此生家中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赵暄侧过脸来，望她一眼：“亏了有你，不然的话，这世间又添了一个孤魂野鬼，连带一院子说不清楚的比丘尼。”
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李青芸道：“都说术业有专攻，这回算是见识了，那梵真师太自称懂得医术，却连个消渴症都想不到，还是小人特特去请教过千金堂的郎中之后，才晓得果真有这个病的。”
赵暄道：“你也知道术业有专攻，梵真一个出家人，寻常见到的不过都是些吃斋念佛的香客，又有几个能得那种病的？”
“阿弥陀佛——”李青芸忍不住念声佛号，“怪道佛祖不许贪嘴，果然甘肥厚味用得多了，容易得这个病，便连那个都是甜的……”
想起姚二娘生前床脚那处塌陷，正是虫蚁循着小便当中的甜气日复一日啮噬而就，偏生李青芸从前又听说过，每每人得了一种病，从此小便中会有甜味，而千金堂的那郎中说了，此病即为消渴症。
一旦患有此症，寻常患者不但觉浑身乏力，嗜甜食易口渴不说，还有下肢腐烂乃至一朝猝死的风险。
“病从口入，这话难道是胡说的？”赵暄佯作正经，回了这么一句，忽而想起燕氏那桩案子四下里无数双眼睛巴巴等着自个儿发落呢，眼下这李青芸暂时忘了追问，不趁着这人办妥了案子得意之际，赶紧说些做些别的什么，一会子只怕又要缠上来。
于是话锋一转：
“寺中斋菜听说滋味不错，今日我做东，特特犒赏你一番。还不快走——”
接下来更新单元《秋决前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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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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