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三回

李青芸简直越听越糊涂:“你婆母既然这样说,想来心里头多少情愿你改嫁与他,为何后来态度却又大相径庭?”

卞玉奴更是叹气:“婆母再好,到底与亲娘不同,中间隔着一层。想是唯恐奴家改嫁后不再那般听话孝顺,连带着手上银钱也如同那煮熟的鸭子飞去了别家,因而才食言反悔。”

“此番是你自行揣度,还是你家婆母亲口告诉你的?”

“这话何须刻意说出口,当初先夫去了,奴家发誓终身侍奉孝养,并将陪嫁田契连同手中积蓄尽数交出,为的就是教她老人家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未曾想自打透出改嫁之意,婆母从此竟翻脸不认账了。”

再去他家院中,李青芸并未急着进去,只因这会子有个人正扒住了墙头朝院中打望。

“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这话抱了树猴儿般落下地去,这人是转头便跑,孰料李青芸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胳臂令他寸步难行。

“哪里来的恶婆娘,快些松开!”

“好猢狲,敢再说一句来,算你是个人物。”李青芸手上稍一发力,便听连声讨饶——“好姐姐,好姑姑……疼死我了”“这位姐姐,且饶我一回”。

李青芸手上微微一松,顺势将他人捞正了来个面对面,面上似笑非笑,“哪来的臭小子,嗯?分明乳臭未干,敢在姑奶奶跟前造次!”

“可恶——”这“臭小子”登时睁大了双眼,颇为不服,“娘亲唤我小石头,偏你这恶……生要编排我!”

身量方及李青芸腰间,发梳垂髫,一双眼珠子乌溜发亮,一副性子又赖又硬,果然好一颗小石头。

“哦,原来是小石头,好,我且问你,方才你扒住了墙头在做什么?”

李青芸换了笑脸发问。欺压弱小绝非她作派,况且一旦耍赖闹将开来,引来了他家长辈,终归是个大麻烦。

小石头眼珠子一转,立时反问回去:“你是谁,在这里又做的什么,若不告诉我便要喊人了。”

“我家便住在这里。”

小石头人小鬼大,哪里肯信:“哼,定是在扯谎,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住,院子里头都生了马蜂窝了!”

“当真。”李青芸变戏法般掏出钥匙来,“瞧,这是什么。这便开门瞧一眼,倘若并没有什么马蜂窝,猜猜是会打你屁股呢,还是罚你扒一百回墙头?”

“一百回!未免太多了些!”小石头吓得挣脱钳制,一手捂住腚蛋,一手伸出来数数,“一、二、三、四……”

一把将肥短小手攥住,李青芸道:“急什么,待打开了门,进去瞧眼马蜂窝究竟在是不在,果然在那里,你便不必数数了。”

“一言为定!”小石头如逢大赦,忙不迭点头。

的确有个马蜂窝,悬在院子背阴处,沉甸甸乌压压偌一大团,其形其状令人望而生畏。

“我说的不是!”眼前既铁证如山,小石头即刻放下心来,兼趾高气扬不已。

“嘘——”李青芸忙蹲下捂住了小儿之口,“低声些,仔细惊动了蜂子。”

“我省得的。”小石头不自觉俯在她耳边,声气越来越低,末了叫人险些听不见了,“蜂子蜇人生疼生疼,上回一个偷儿叫蛰得满地打滚……”。

李青芸暗暗好笑,轻拍他后背,努着嘴示意赶紧出去。

“咦,这门怎么打开了?”

一名年轻妇人推门进来,小石头闻声飞快藏到李青芸身后去。

“你是什么人,钥匙又是哪里来……咦——”

“小石头,还敢躲!说好了不许随意走动,仔细叫拐子拐了去,耳朵竟是白长的!”妇人眼尖手快一把扯住,抬手便去打小石头屁股,疼得他“娘亲、娘亲”地乱喊一气,打了几下出了气,将小石头扔在那里哭,妇人转身瞪住了李青芸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无奈之下,李青芸只得亮出牙牌:“捕快。”

妇人伸手接过去,翻来覆去地察看一番,面色和缓下来,递回牙牌之际,口中问个不休:“奴家娘家姓张,方才得罪了。不知今日官爷来做什么,案子不是一早便结了么?这家的儿媳听说秋后便要杀头呢。”

“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李青芸收好牙牌,“顺手取些人犯寻常使惯了的物件,到时候一道烧埋了,也好教人上路时无牵无挂。”

张氏啧啧有声:“官府有心了。”

李青芸点头,叮嘱张氏:“今日的事切莫要声张,免得街坊胡乱猜疑。横竖日后须法场抵命,这会子却引得无关人等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岂不平白损伤阴鸷。”

张氏心领神会,一把捂住了小石头的嘴:“官爷放心,奴家明白。”

又道:“官爷先前未曾来过这院里头的罢,前岁奴家见着的那等官差,瞧着皆为男子。这院里头原也不宽敞,要寻个什么物件三两下便得了。若无旁的事情,奴家领着孩儿先回去了,省得给官爷添乱。”

出过命案的凶宅,正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对此李青芸是求之不得,将将要开口请张氏出去时帮忙将门反锁了,忽而又想起件事情来:“有位名唤马骢的,不知大嫂认不认得?”

“并不认得。”先是摇着头,张氏突然停下,“等一等,官爷说的莫不是一位通身雕青的汉子罢,外头瞧齐整轩昂,脱了衫子满背的龙虎,好不怕人!”

“正是这一位。”

张氏面上登时现出讳莫如深的神色来:“官爷勿怪,不是奴家浑说,这个马骢,听人说是脂粉堆里的常客牡丹花下的积年。往岁巴巴地跑上门来修补屋顶,便是寡妇跟前也不忌讳,衣不蔽体眉开眼笑的,街坊见了这般光景都不免议论呢。”

“哦,街坊都说些什么?”

张氏显出个“是人都懂”的神态:“说的自然都是那个呀。”

“那个,又是哪个?”这张氏还真是个活宝贝,李青芸哭笑不得。

“嗐——外头来的野汉子惯会撩拨勾引,惹得婆媳两个寡妇相互争风吃醋!”

到底城府浅薄藏不住事,张氏经不起追问,脱口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青芸瞠目结舌,对于一众三姑六婆能有这般奇思妙想唯有五体投地。

“这些话先前怎地无人同官府说过?”

“官爷也说了,婆媳两个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不过一些闲言碎语,万一当中有什么误会,那说嘴的岂不是造了孽了!”

“照实回答官府问话,那叫作证,何来说嘴一说,且而今你就不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么?”

张氏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婆媳两个争吵,隔壁听得是一清二楚,那媳妇话中曾提了两回什么姓马姓驴;当日马姓汉子上门来修补房顶,却是趁媳妇不在家时,一味拉着婆母彼此说说笑笑,不知情的只当他两个是夫妻……”

实则这些事情李青芸一早便知道了,这会子愈听愈觉不像话,正欲反驳,那张氏浑然不察继续说着:“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不及柳妈妈的消息坐得实。柳妈妈她老人家本不是那起爱嚼舌根的,只因那日街上亲眼撞见了姓马的汉子,回到家中这才告诉了奴家婆母。”

“柳妈妈究竟同你家婆母说了些什么?”

“柳妈妈说,马姓汉子同这家早年过身的公公,面目生得貌似有几分相仿!”

世事人情光怪陆离,常常人们自以为的,未必就是他们以为的。说是耳听为虚,实则眼见亦未必为实。同样一件事情,各人经见到的都有所不同,甚而至于大相径庭,所谓盲人摸象这回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卞氏今岁不过二十有一,徐氏算来也才三十过半,如若彼此间没有婆媳名分,以年岁居中的马骢看来,无非是一个稍长一个稍幼,并无甚辈分之差。

而徐氏,大概能够忍受寡居,忍受儿媳改嫁,唯独不能够忍受同酷肖亡夫之人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还要口口声声尊她为亲长。

原来并非不满卞氏变卦说要改嫁,而是害怕局面太过尴尬,甚至引出不伦的悲剧来!

说来说去,行动间不依不饶以致婆媳反目的,原来是婆母,而非儿媳。

这样一来,若是论卞氏谋害徐氏的动机,较之先前,则就显得不那么迫切了。

久久立在院子当中,李青芸心头是翻江倒海。

震惊之余,她并没有忘了此行目的——搜箱。

便是翻拣不出什么至关紧要的物证,顺手取些寻常使惯了的物件回去,递与卞氏,权当个慰藉,也不白来一趟。

家宅中贵重紧要知趣官府已尽数查封代掌,待结案之后视乎情形或归还事主或充公了事,一旦行刑,善后的殓葬费用常常也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

两个衣箱上头落满了蛛丝灰尘,轻轻掀起箱盖来,哪些都是卞玉奴素日里的穿戴不难辨认,差不多件件都悉心绣上了各色精致花样,瞧得李青芸好不感慨:

这样心灵手巧、青春茂盛的一个人,不久之后,便要香消玉殒身首异处了么?

发呆了片刻,再回过神来,挑出两件秋冬穿的厚衣结束成团,一把拎上手了就要走,忽而打住了,一个转身去往徐氏屋子中,三下两下揭开箱笼来。

相较于卞氏,婆母徐氏的衣衫则素净得多,其中有几件的样子跟颜色,李青芸家中老娘都不免要嫌它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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