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六回

想着多走两步,省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待在廊下,李青芸想起方才的梦境,胸中是五味杂陈。

赵大人一旦醒来,多半要追问抑或是敦促查案子的。只是眼下这般光景,又教她如何能够宽了心来做事。便连每日里探视,也是不过下值后方可,通判大人并未允准镇日在侧伺候。今日夕食后前来探视照顾,兴许实在太累,抑或屋中的熏香有安神之效,她竟不小心歪在榻边盹着了。

这时候见庄先生匆匆过来,面上还带着笑,李青芸忙迎上前去问道:“可是赵大人醒了?”

庄先生点头抱拳,口中庆幸不已:“总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李青芸心中大石落地,正欲亲自去瞧一眼,叫庄先生伸手拦住了:“李捕快这两日劳累了。接下来大人吃喝盥洗,一干事宜,皆有专人侍奉,你我无从插手,还是待明日好些了,再过来探视罢。”

赵大人昏迷至今,想来一时三刻间难以尽数恢复精力,想他素日注重仪表,多半也不肯让旁人见到他蓬头垢面的样子。

因而虽心急难捱,到底庄先生的提点自有道理,李青芸遂作揖道别,索性先回家歇息去了。

原该径直回家中去,只此时华灯初上,月亮已升起,教李青芸临时改了主意。未能亲眼目击衙署的兄弟端掉马蜂窝的盛况,实在可惜。好在大仇既然得报,不如立时折返回去,借着今日好月光寻找落在院内的那柄匕首是正经,万一没了马蜂镇守,过两日兴许叫附近孩童翻墙进去拾走亦未可知。

院门上头重贴了一副封条,院子里头静悄悄。拨开那日压过的草丛,果然,那匕首在月亮底下反着逼人寒光。李青芸俯身拾将起来,结果却瞧见个原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一样东西——

一枚烧了一半的纸钱。

中元节在十五,今日已是十九,东西自然不是今时今日才出现的。

这家的院墙算不得多高,然而要刮进来枚纸钱却并不容易,何况近日并无刮风天气。

谁如此大胆,竟敢闯入这一带有名的凶宅,并且还在中元节这一天刻意祭拜?

除了马骢,再想不到旁人。

放浪形骸如他,对徐氏的情义毋庸置疑是独一份,便连新近兜搭上的那阿简,肩头也由他一手刺上了徐氏专属的印记蔷薇花儿。

每每不同于妇人家,男子若是丧偶,鲜有多年守节不肯续弦再醮者,倒是多有前脚才葬了发妻后脚便迎新人进门的,简直唯恐独守空房形影相吊。相形之下,这马骢也算得上情深义重了。

他马骢如今既有胆量有能耐进得这院中来,当来想必更不在话下。

李青芸将将表明来意,马骢当即承认了,那半枚纸钱的确出自他的手笔。至于徐氏的死讯,当年他数日后方才得知,那时,现场早已凌乱不堪,与其请他回想还原,还不如卷宗上头所录来得清楚明白。

当年头一个发现徐氏尸身的,是原先住在附近的杜氏,然而她老人家前两年头脑尚且还明白,去岁中风过后,如今人已有些糊涂了,便问也白问。

想到此处,李青芸不由得重重叹气。

还当是疑心他,马骢忙分说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请李捕快明鉴。”

日前他既袒露了一桩要紧秘密,至今还留在原地没有跑路,自然也不必隐瞒其他的事情。

这番心思李青芸过了一遭险脱口而出,话到嘴边生留一半:“倒不为这个缘故,原是我有位朋友,近日不巧遭野狗咬伤了,又因伤口处置不当,只怕要生生截断了那条腿去才能够活命。想到他年纪尚轻,从此便要落下终身残疾,心中多少为之惋惜。”

“原来如此。”马骢跟着叹气不已,“想来你那位朋友年纪同你相了,若是从此少了一条腿去,定会抱憾终身。”

说着,请李青芸稍等片刻,转身便进了内室,过了一阵子举着个青花瓷瓶出来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是赶巧了,早些时候遍寻它不着,未曾想这会子自个儿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

“这是军中特制的金创药,专治各色外伤重创。虽不能够挽回你那朋友的一条腿,待使了它,至少可以担保伤处日后不会逢阴雨天气便发作。”

继而压低了声气:“这里头所剩不多,若是拿去自行配制,还请千万莫要说出来历,只说偶遇高人赐药便罢。”

话里话外,竟似已李青芸视为至交,仿佛忘了自身还有个天大的把柄,尚且还捏在她手上。

不怪他不见外,都这些时日了,如若李青芸有心揭发,早教他遭五花大绑了去,实则私下她不过禀报过了赵暄一个,料着早已指派专人远道前去查证了。

李青芸不由暗暗好笑,却又感激他这般倾囊相助,乃拱手作揖:“多谢马兄赐药。”

“客气,客气。”马骢摆手连连,面露得色,“莫要小看了这药,当初若是有了它,我身上决计不会落下病根,每逢变天便腿疼。那骨缝中间若有似无的痛楚,实在比在皮肉上雕青更加难捱十倍不止。”

才收了人家的好处,不好即刻扭脸走人,多少要寒暄几句撑一撑场面,于是李青芸耐着性子,不无关切地询问一句:“哦,马兄身上有哪里受过伤的么?”

马骢神色忽而黯淡不已:“幼时淘气,去隔壁人家玩耍,上树摘果子时不留心摔断了腿。”

心知他口中那“隔壁人家”即为徐氏娘家,见他如此感伤,一时不知该接个什么话才好,只得干杵在那里。

马骢回过神来,笑得勉强:“旧事不提了……不知李捕快用过晚饭没有,如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些新制的果子,尝一尝再走不迟。”

这话与其说是挽留,倒不如说是送客,毕竟李青芸并没有示意要走。

好在李青芸异常乖觉,就势作了一揖:“马兄既年长我数岁,往后后只管唤我大号青芸就是。时辰不早了,只怕家里头热着饭食等我回去用它,实在不宜久留,就此别过。”

这才察觉言语不周,却也不急着找补,马骢亦顺势道别,送客至门外。待目送李青芸远去了,才转身进去。

夜市已然热闹起来。用完夕食不久腹中饱足,加之赵大人已醒转来心中无甚挂碍,李青芸一时兴起,预备今日好好逛一逛。扬州府夜市比老家县中繁华鼎盛许多,每日里回家必得经过的这条长街,现下是灯火通明,人流熙来攘往。自来扬州,因免了巡街之责,加之公务十分繁忙,甚少寻得时机逛街,因而李青芸打定主意,放慢脚步,并不急着回家去。

东瞧西望之际,一个人突然撞了过来,堪堪碰在她左肩上,力道之重,竟令她整个人不由自主朝边上歪了一歪,忙站定了,李青芸喝问那人道:“长着眼睛竟不看人的么,这样横冲直撞的!”

再定睛一瞧,这人是个身形消瘦约摸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哥,李青芸心道,瘦得跟一支竹篙般,想不到气力竟这样大。

那小哥也不恼,陪着笑脸作揖告罪:“实在是突然记起家中一件要紧事,急着赶回去,一时没能看清前头这才冲撞了姐姐。还请姐姐多多包涵。”

见他言辞恳切,举止有礼,李青芸怒气登时去了大半,悻悻道:“饶是如此,走路也该仔细着些。”

打算就此揭过,斜斜乜他一眼,李青芸懒再搭理,自顾自向前继续走去。

不过才走两了步,忽觉哪里不对,伸手去摸腰间,这才发现牙牌竟然不见了!

打眼望去,四面八方万头攒动,那小哥早已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无影无踪。

时下天气尚暖衣衫单薄,牙牌别在腰间,眼尖的一眼能够辨出其中有异,加之其形状尺寸近似于玉佩,怪道会遭偷儿觊觎了。

念及此处,李青芸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又不好教旁人瞧笑话,姑且按捺住性子,前去寻那街口巡逻的捕班兄弟。

值上两名捕快同李青芸算得半生不熟,听说丢了牙牌,再问过偷儿的衣着样貌后,立时相视一笑:“不打紧,明日一早自有人送还。”

见他两个如此,李青芸心下亦有一番计较:

有道是世间万物相克相生,想来那偷儿多半是附近打混的地痞无赖,同官差私下交关惯了的。时常代为打探、传递消息不说,更是盯稍、跟踪的一把好手,回头再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众捕快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权当回报,如此两边可谓默契十足。

捕班兄弟既如此发话,想来并不会有差。李青芸松下口气来,心道近来总是有惊无险,托赖神天菩萨保佑,改日定要去庙里烧香还愿。

翌日点卯完毕,果然门子递来昨日失窃的那牙牌来,说是路人偶然拾得的,情知为捕快所遗失,因而一早特地送来衙署。

牙牌失而复得,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李青芸接过检视两眼,见通体并无污损,懒得计较其他,谢过了门子顺口问道:“拾得它的人已走远了么,原该当面答谢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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