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七回

门子道:“他说手上还有事情要忙,东西送到便走了。”

“是个什么人?”

“约摸二十出头,自称长街上哪家脚店的伙计。”

李青芸心知肚明,多半将牙牌窃去的这小哥不欲露面,从来都只同熟稔的捕快往来相通,故而托请他人代为转交。

死物件能够失而复得,自是教人喜出望外;大活人死里逃生,则更是谢天谢地了。

眼下那“死里逃生”的人,已高坐堂上,如往常一般料理公务。

“大人,将将才躲过一劫,立时便要劳心劳力,仔细累坏了身子。”

实则赵暄的气色瞧着尚好,并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或许,于他而言遭遇蜂蛰尚且还称不上什么大病?

抬头见了是她,赵暄微微一笑:“只当人人都如你一般,接连困觉困个三天三夜亦不在话下。”

虽为揶揄之语,然而既不追究闯祸之责,继以性命相救之后,益发待她如兄似友,亲厚更胜从前。见状李青芸不由心头一热,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找补,如此越发手足无措了,在那里嚅嗫半晌,方挤出一句:“大人如今这样待我,教小人无地自容。”

赵暄停下笔来,静静瞧她,道:“不过无心之失罢了,又何须自责。”

李青芸脱口而出道:“终归是连累了大人了,害得大人险些丢了性命,我……小人先前还一味担心大人怪罪,如今看来,当场救下小人一命已是大人的心胸,自然不会同小人计较许多。合该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大人君子之腹了,当真惭愧得紧……”

一堆“大人、小人”听得赵暄眉头拧紧,喃喃般像是自言自语:“大约蜂毒有损心智,如今再听你说话,脑中竟似有一群马蜂在乱舞。”

“……”李青芸呆了一呆,“这该如何是好,小人这就去请医官来替大人瞧瞧,千万莫要落下了病根才好!”

“且慢——”

赵暄话音方落,李青芸人已退至门边,飞快一个回身:“大人还有什么要示下的?”

“分明……中了蜂毒的人是我才是,”赵暄叹气,“现下瞧着却像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李青芸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赵大人前头不过在说笑,后头一句则嫌她脑瓜不大灵光。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间界,李青芸伸手摸一摸颈子,“嘿嘿”一笑:“大人见笑了。”

“笃——”轻叩桌面一记,赵暄正色道:“言归正传,派去探问消息的人回来了,现已查明马骢的确曾在行伍中替人打抱不平,殴伤了同袍,之后仓皇出逃。”

赵大人话头递得及时,李青芸松了口气,心道怪道都说什么“大恩不言谢”,原打算感激涕零一番的,谁知末了也不知怎地,竟死活张不开嘴来,遂急忙接话,“哦?那人头对得上对不上?”

“马骢”其人更名换姓开店经商多年,久未被官府察觉,既是借用了旁人的身份,则真正那位马骢的下落至关紧要。

“眼前这马骢许为徐氏旧邻,果真如此,则那真正的马骢,其下落还需另行去探究一番。”赵暄如是说道。

待出来得远了,李青芸尚还在纳罕,为何方才见了赵大人面,竟连说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等好听的也未能够,以当时光景,哪怕只为着凸显自家知道好歹,也绝不该缄口不提。然而事实却是,两刻时辰下来,差不多所谈皆为公务。

罢了,回头只管将赵大人派下的差事办得妥妥帖帖,也算得报答他一番恩情了。至于究竟由何处入手,归根究底,或许该寻到完璧归赵的那一位,与之好好谈上一谈。

正值长身个子的年纪,镇日贪吃嗜睡,眼下腹中饿得是咕咕直叫,提醒杨平该是时候用饭了。而面前恰好有着一份自酒楼买来,热气腾腾的饭食,菜色颇为诱人。

混迹市井积年,虽练就了糙厚面皮一张,此时此刻,难得杨平并没有忘记问上一句:“所谓无功不受禄,官爷这是打算要我做什么?”

李青芸双手抱臂,口中不紧不慢:“不难。用完饭食,烦请引我去见许爷。”

杨平堪堪伸到碗边的一双手立时缩了回去,咽下唾沫,心下虽不舍,口中却是斩钉截铁:“这饭菜恕在下无福消受,还请拿走的好。”

“啧啧——”李青芸摇头,故意激他一激,“好歹是个江湖惯手,不过听见个名头,便吓得饭也不敢吃了。”

杨平年纪虽小,饭可以不吃,唯独场面不能将它丢了,闻言腾地立起身来,“胡、胡说八道!官爷既有能耐,为何自己不去见他?!”

李青芸叹气,“我倒是想见上一见,奈何这人向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我一时三刻间上哪里寻去?”

捏住拳头咬着槽牙,杨平道:“若是他老人家得知,不过区区一顿饭食,便叫我出卖了,回头纵不将我剥皮抽筋,只怕也要令我从此绝迹于江湖,任由千人唾骂万人耻笑。”

李青芸听了是哭笑不得:“今日来,不过想要打听打听,有关许爷治下某户人家的些许事情,又并没有唆使挑动你反叛,何须大义凛然至此?”

杨平呆了呆,未免有些犹豫:“此话当真?!”

李青芸郑重其事将右手伸出:“击掌?拉钩?或是歃血为盟?总归都依你。”

官人未必做官,许爷也不是爷。

非但不是爷,叔伯、兄台、小哥……统统一概不是。

许爷,竟是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

一张嘴能说会道,一张脸笑容可掬,十足地令人是如沐春风。明面上,是一家牙行的牙婆,私下里,却是城北的地头蛇。

或者,这妇人不过是那许爷的一个替身一个影子,素日代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罢了。

“敢问官爷今日所为何来?”笑吟吟请李青芸上座,许爷再亲手奉上茶汤一盏。

接过啜上一口,李青芸顿觉清香沁脾,忍不住夸赞一句:“好茶”。

许爷笑说:“既合官爷口味,如此再好没有。”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李青芸不免要随着客套两句:“许大嫂客气。”

废话少说,迅速切入正题:“今日登门叨扰大嫂,原是为了一桩案子而来。”

许爷听了面上波澜不惊,语气亦是淡淡的:“哦?不知是桩什么样的案子。”

“城北风雨巷中住着的一家子,做婆婆的家中溺水身亡,儿媳从此背负谋杀嫌疑的陈年旧案,不知大嫂听说过不曾。”

许爷点头:“略有耳闻,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

放下茶盏,李青芸目光闪动:“这件案子前后几日时候,这家人周遭都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不拘大小巨细,我都想知道。”

许爷立时呆住了,旋即摇头:“到底时过境迁了,若非那时候十分留心过,只怕多半都是记不得的。”

李青芸如何不知这其中的道理,只今日既来了,焉可空手回去,于是强笑道:“纵然无法回想得十分细致,此番也并非徒劳,便是人人都说一样的话来,几下里相互对照着,兴许也能够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先前李青芸也未曾料到,自身竟能够将死马权当活马医解得如此清新脱俗。

到底经见得多了,此刻许爷面上只略掠过几丝讶异,继而为表十分心领神会,微笑着连连点头。

白花花的宣纸、褪了色的旧对联背面、官府告示上头扯下来的边角……甚至还有几张揉皱了再抹平回来的草纸。

这些个纸张上头的笔迹更是精彩,有的蒙童习帖般稚嫩端正,有的龙飞凤舞潦草难辨,有的大小不一东倒西歪……不过粗略扫过两眼,李青芸便自其中发现了好些个白字。

罢了,就算这会子将那杨平抓过来,且他又识得几个字,也未必能够将这堆鬼画天书认全了。李青芸叹了口气,坐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去认。

捕快原非文职,却也是能读会写为佳,明面上门槛不高,真上手去做事,方晓粗通文墨不可少,否则堂堂捕快回头叫人卖了还替人在那里数钱,传出去岂非天大的笑话。

李青芸向来不爱四书五经,杂书翻过好些,学富五车远远谈不上,若只说粗通文墨,却又未免有些小瞧了她。

她自认书法学问皆不过尔尔,然而跟面前这些一比,怕是可以改行做女先生了。

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将城北各路三教九流说辞通读一遭,精炼加工日后再说,李青芸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将誊抄的文档等物纳入柜中,尔后上锁。

文书归档只不过是个顺手习惯,方才整理字纸时,上头所说的同先前已知的差不多都在脑中融会贯通了:

婆媳两个,徐氏惯常料理家务,儿媳卞氏专事刺绣做活。婆媳二人素来和睦,徐氏身故前的一番争执,大约是自卞氏进门以来仅有的婆媳相抗。二人为人正经,容貌端秀,在左近人家处有口皆碑。徐氏擅长厨艺,路人经过门前时常能闻见饭菜香气飘出来;卞氏擅长女红,寻常都在家中接了活计来做,银钱上头不曾短过,吃穿用度不逊于那起有夫有业的街坊邻居。徐氏貌似嗜甜,常自货郎手上购买饧糖解馋。徐氏身故前约摸半月时候,有人曾见她打一家药铺中间出来,一手罐子一手药包。她家院子里头既无水井,亦无男丁可挑水,于是惯常在为夜市送水的牛车经过之际买了水来使。徐氏酷爱洁净,衣裳被褥一向换洗得勤便,去世之际还晾了半院子……

不出所料,尽是些鸡毛蒜皮日常琐碎小事,然而待仔细推敲一番,其中或许藏着什么要紧的线索也未可知,譬如说这买水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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