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回

天气晴好,进城出城两行人马交错,络绎不绝,更胜寻常。城门一侧墙根底下黑压压围做一堆,人人伸长了脖子去瞧才贴上去的官府告示,其中有人高声大气读出来:

“妇人吴虞,人称“吴卖婆”的便是。年约三十五六,身长五尺四寸许,扬州口音。此人牵涉要案一朝无故失踪,现悬红五十贯钱,望有知其下落者速速报知官府。特此公告。”

落款盖得有府衙的大红印章,文字傍边附有画像。

然而画中之人并无甚鲜明特征,受悬红金额所激造成的一时骚动,少倾平复下去,众人三三成群议论着此事,不乏后来者陆续上前察看。

自城外方向驶来一架样子轻巧的马车。大约听见了路人议论,白皙修长的一只手伸出掀开帘子旋即放下。马车戛然止步,纵身下来一名年轻的仆从,拨开人群凑到告示近前瞧两眼复又转身回上了马车。但闻车夫一声轻叱挥动鞭子,马车进入城门后,不久便消失了。

离告示不远的地方,一块迎风飘动的酒旗底下,一个人正埋头大吃。

虽未买酒,掌柜的热心邀请其人店中落座,安心享用自带的吃食——

青馃不如自家做的好,冷淘则更胜一筹。到底是扬州城,姜芥等物炮制得格外精细,冷淘用来别有一番风味。

寒食连带着清明,照规矩这几日原就该吃冷食,连日奔波生发的一身燥意,半碗冷淘下肚后,总算稍稍平歇了。

只这冷淘滋味虽好,分量却不够实在,亏得还有两枚青馃。吃下最后头一口青馃,李青芸终于良心发现——先前收下它时,口头虽称谢实则心下嫌烦赘,现下方觉,无论如何,总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府衙女监牢头阎大嫂,性子最是豪爽,办案积年李青芸不时与之交关,彼此算得上惺惺相惜,眼下又见她随赵大人来了这扬州府经办要案,虽不十分清楚个中情由,巴不得从此多个人作伴,这阎大嫂待李青芸愈发厚密。

用罢冷淘未免有些口渴,横竖人在酒肆,索性要上二两素酒,慢慢喝下去,顺道多歇上一阵。

城墙底下,瞧热闹的人来了去了又来,来来去去,好比一块生猪肉勾着路过的蝇虫,一挥手,蝇虫“嗡”一声四散飞走,待过了一阵子复又飞回,密密麻麻继续叮住这块生猪肉。

这比喻简直绝妙透顶,想到这个李青芸忍不住笑出声来,险将酒水泼在自家身上。

过路的人纷纷为之侧目,瞧见居然是名年轻女捕快,便有走出去多远仍频频回首的,还险些撞到旁人。见状李青芸不免尴尬,若是穿着家常衣衫也罢了,通身捕快打扮,还是正经些为好。

罢了,这时候也歇够了,后头还有一干事宜要办。付过酒资,李青芸起身再望那告示一眼,穿过顶上高悬着“扬州”一双遒劲大字的城门,立时匿身于远胜县上数倍的繁华喧嚣之中。

有如散落了架子一般,通身绵软无力兼吃痛不已,此刻吴虞却兀自庆幸:

自睁眼伊始,乍见周遭一片漆黑,只当不知什么缘故陡然失了明了,恨不能立时去寻死;待暗中待得长了,双目多少能够看见些了,方才惊觉,这大约是在一间四面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头。

抑或者说,一间库房。

陈年的某种腐朽气味充斥鼻息——草木的那种,而非肉类,吴虞略放宽些心。

并无哪怕一丝一毫颠簸之感,那么,此处合该是陆地,绝非船舶上头。

再拿手摸索着量一量四壁,无论往左还是往右,差不多都是十步长短,这地方不算大。

却足以将人牢牢困住。

但凡手脚所能触及之处,吴虞一一亲手摩挲且叩击过,四壁算不得粗糙,却也称不上平滑,所有的地方,手感也好响动也罢,几乎一模一样。

等于说,此处竟然没有门。

于伸手不见五指昏暗中凝望头顶上方,吴虞脑中浮现出一扇门来——合该先前正是由那处,连人带麻袋一道叫丢了进来。

唯其如此,才能够解释这浑身酸痛的由来。若非地上事先铺就厚厚一层稻草,现下只会更加难捱。

恢复神志以来,米水未进,依据腹中存货推断,身陷此处尚不满一日。

等闲错不了。除非那残余的蒙汗药仍在惑乱心智连同五感。

当初分明好端端地在路上走着,孰料叫不知什么人拿麻袋照着头脸兜下来,随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待再睁开眼,便已到了个全然陌生、乌漆抹黑的鬼地方,除却那蒙汗药,还能是着了什么的道?

“吱呀——”一丝光亮透进来,顶上的“门”忽然开了!

门已掩住,人已走远。

先前,任凭吴虞声嘶力竭喊叫,对方全无回应,一味沉默着,借着根绳子慢慢递下来一只竹篮。

看不清那人面孔,吴虞思忖,便是看清了也无甚用处——这一切,绝非哪个身单力薄的小人物

能做得到的。

尤其当吴虞发现,这屋子较先前猜想的要深得多,头顶那道门到地面的距离,约摸等于屋子的长和宽。更休要提,这上头,有另一间幽暗之极的屋子罩着。

哪里是什么“屋子”,根本这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地窖!

得知了处境,人反倒静了下来。借着鼻嗅掌触,吴虞知晓篮子中有水跟炊饼,还有点子肉。

一罐水,入喉清冽甘甜,是新汲的井水。

两只炊饼,麦香扑鼻,热气未散,显见才出锅不久。

肥而不腻的五花肉,拢共六块,切得是厚薄大小均匀,足见厨子刀工甚巧,滋味更加不输市面那等食肆酒楼。

料定这些吃食尚属稳妥,吴虞索性敞开肚皮吃喝个够,想来那幕后主使人性未泯,尚不至于在这上头做甚手脚。

吃喝罢,篮子藏在角落,姑且先将这些劳什子存着,哪天能够派上用场也未可知。

回忆素日自在过活的情形,吴虞免不了自嘲:人啊果然是生得贱,务必要等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才晓得平淡寻常原是天大的福气。

“吱呀——”

头顶的门,再次开启。

想是人吃饱了胆气壮,这一回,吴虞不曾起身,更加没有学上回一味呼天抢地,只不过坐直了身子,尽量仰起头来,死死盯住那上头。

这回,来的是两个人。

虽看不清他两个什么模样,吴虞知道,先前递篮子下来的人此刻并不在其中。纵然一言不发,这两个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仿佛阎罗王睥睨十八层地狱一般。

“你们是什么人,掳我来此意欲何为……”

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质问对方之际,吴虞却叫自个儿喑哑的嗓子唬一跳。

听见这话,左边那人貌似笑了笑,右边那人不知道同他议论了句什么,不等吴虞听清究竟,那门板便迫不及待地扣下来。

“且慢!”吴虞跳起来,发疯般嘶吼,“你们究竟是谁,将我关在这里又算什……”

忽而想起些什么来,腔中恐惧油然而生,有如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本就嘶哑的喉咙。

“李闰月。”

依照男女老幼之别,全体人马站作四列,这一群奴仆尽数来自朝廷新近发落的犯官家中。无论唱名到哪一个,大都有人为之暗中捏把冷汗,前头已有几个人因言行不妥叫贬到庄子上去了,或者索性发卖给了别家。

“在。”话是这样说,观李闰月本人却是不慌不忙,大方从容出列。

管事的上下打量一番,貌似心下多少满意,微微点头:“帮厨这些时日还算得力,留用。”

说罢,亲手递来一块牌子。一旁的小厮则挥毫郑重在名册上“李闰月”三个字旁点了一笔。

管事的不算难伺候,寻常却也不轻易夸奖人,因而此言一出,在场的无不对这李闰月刮目相看:既得了牌子,加之又有管事的这句称许,表明厨房主事的卢嫂子私下对这人十分满意,岂止留用,往后后指不定还要重用。

领了牌子,李闰月躬身退回原位。周遭一片静悄悄,人人大气不敢出半口,然而她仿佛听见有人暗中捻酸:哼,什么了不得,不过惯会拍马讨好儿罢了。

实则,以李闰月做事之用心,哪里是“拍马讨好儿”几个字能道尽的。人心既是如此,吃不着葡萄的骂葡萄酸,吃着了葡萄的笑人吃不着葡萄。总而言之,能够留下来即是本事,叫人明里暗里讽刺两句,委实算不得什么。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告留用后李闰月料理起厨房一应事务来,比先前越发手脚利落。教卢嫂子瞧在眼里,喜在心上,堪比伯乐得了千里良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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