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回

待得余下三两星熄灭,众人纷纷扔掉手中器物,抻腰的抻腰,捶背的捶背,仿佛心有灵犀,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那越走越近的一人一马。

“咦,那不是二哥儿的客么?”

少倾,有眼尖的一语道破天机。登时一片骚动,众人纷纷屈膝行礼。老钟快步迎上前去,接过来人手中缰绳,牵马回厩。

只见“二哥儿的客”绕着草料灰烬足足踱上一圈,四下里张望一番,貌似不经意地发了话:“方才老太太受了惊吓,你家哥儿忙着照看老人家连同几位长辈,一时脱不开身,因而由我代为巡视一番,问一声都还好么。”

面向那位客,李闰月亦貌似不经意作答:“多谢二哥儿关怀,都好得很,火也灭了,且并无谁人不妥。”

“二哥儿的客”点一点头,未去正眼瞧她,嘴角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尔后,如来时般负手款款而去。

“四娘果然不曾说大话,这人气派了得。”目送那人背影,众人啧啧有声,其中一个拿手肘戳李闰月,“好歹同人家扯上两句了,我几个只有一旁干看的份。”

借着大大的一个呵欠,收回目光不露痕迹,李闰月拿话敷衍道:“都快回去歇着吧,足足闹了这半宿,再不回去躺着,清早怕是起不来了。”

云雾缭绕间,宝相庄严、法身巍峨一尊大佛若隐若现,数名信男善女匍匐在地,对着头顶膜拜不已,祈求开示。

空中传来个亦威严亦慈悲的声音:“惟渡有缘人。”

同为匍匐在地之人,不知怎地,她当即意会“有缘人”所指即为自身,手指不由得紧抠住身前一道砖缝,便是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那声音又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这诸般苦,究竟你要挑哪一样?”

她踌躇着,心道,苦海无边,逃无可逃,竟还能够任人挑来拣去的么?

她的这点心思如何瞒得过去,只听那声音反问道:“做什么不吭气,瞧着你不是早已经挑了么。”

闻言她大惊失色:“弟子愚钝,还请佛祖明示!”

那声音喟叹连连:“蠢材,蠢材,竟还要我如何明示。”

话音方落,佛陀凭空采撷天花一朵,拈在掌中,无声微笑……

终于惊醒过来,方悟将将不过是一场梦境时,她并未就此松下一口气,反倒十分奇怪: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而近日里去的那分明是座道观,缘何夜里梦见的却是佛陀,而非三清?

不想则已,那日的诸番情景登时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这位姑娘,瞧着是在等什么人么?”

长居闺中,一旦出门在外,突然间又来了位生人出言搭讪,未免教她有些手足无措:“我家女使去泉边取水,晚辈在此等候已久,为此心中有些不耐罢了。”

对面询问的那名老妪,生得形容慈祥,且神色关切真挚,瞧着绝非那等心怀叵测之人。她暗暗想着着。

山门外,想必众位亲长已陆续登车预备打道回府,这会子说不定抻长了脖子独盼她一个。这也怨不得她,实在是女使手脚慢耽搁了,想来今日取水的人极多——方才经过那眼泉水,那处候着的人扫眼总有二三十个。

风泉观上打醮罢了,再多装些泉水回去,府上年年如此。今年这时候晴朗无雨,一路行来烦渴不已,方才虽用了好些茶水,到底不比府里烧制入口的,因而指派女使再去取些新的泉水来,且务必要将器皿格外装得满些,拿回去好烹茶。

寻常入观烧香的,无非一干善男信女之流;特意拣的这落座之处,并不乏人来人往,因而放心独留她一个在此,女使自行前去。

谁知堪堪坐下不久,便来了一位老妪。老人家身子骨健朗,耳聪目明,想是见她一个打扮精细容貌姣好的女儿家独自在这里,心中好奇,不免近前关切一番。

向来她是应对这等“关切”的个中好手,面上言笑晏晏,一双明眸不时朝一旁溜过去,心中打起小鼓:竟还不来?

瞧她这副模样老妪有些奇怪:“姑娘,泉眼分明在那头,你总瞧那扇门做什么?”

咦,这老妪。

素日蒙被教养,绝不许一言不合便翻脸,不睬人更加万万不可,她只得耐着性子柔声回答:“您老有所不知,由泉眼到此处,原本有着一条近路,便是那扇门过去,如此能省去不少脚程。”

老妪眨一眨眼,似乎不大信这话:“奇怪,老身方才正是由小路过来,途中只见到过一名男子,并没有姑娘所说的女使,难道说府上为着出行方便,特意让女使乔装为男子了?”

听了这话她面色微微一变:“这位老妈妈惯会说笑,为着出行便利计,设若女使扮做个小厮模样,晚辈合该也扮做个公子模样才是,又怎会是眼下这副打扮?!您老行行好,快莫拿晚辈取笑了。”

“福生无量天尊。”老妪忙念句道号,一脸正色,“老身糊涂了。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同我一般计较。何来取笑,不过是见姑娘年纪轻轻,样貌打扮十分不俗,却孤身一人在这里苦苦等候,老身瞧在眼里,心中不忍罢了。”

心道这还略微像话些,她略微踌躇,换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神情:“恐误了回家的时辰,教众位长辈巴巴等我一个,说出去实在有些不妥,您老不必太过替晚辈忧心。”

面上客气非常,实则话中有话。

“原来如此,是老身多事了。”

果然,那老妪登时露出谦和的微笑,没有继续唠叨下去。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待再分说几句,这时,去取水的那名女使从天而降:“教姑娘好等,奴婢回来得迟了。”

如逢救兵,一时无暇顾及老妪,她忙问女使:“哪里,今日手脚倒比上回快些。”

将白瓷水罐置于石桌上摊平的包布中央,确认塞子严丝合缝之后,女使系紧包布,上手一试自觉十分趁手,不由笑道:“姑娘还说呢,今日真是赶巧了,恰逢一位熟人在前头,又见奴婢急着赶回来,便将她才取的水把了我。”

见她面色似有不佳,女使忙分说道:“姑娘放心,那人素日也是个讲究的,奴婢亲眼所见,她拿来盛水的器皿光亮洁净,这水同亲手取来的并无二致。”

话虽如此,近日天气陡然暴热无比,她屋里几个女使贪嘴,叫冰雪饮子坏了肠肚,临出门前倒下去两个,勉强跟着出了门的两个则洋相百出,一早撵回车上命思过去了。若非硕果仅存个不甚贪嘴的,今日出门怕不是要事事亲为。有道是病从口入,这吃喝上头,委实马虎不得。

听到此处,她心乱如麻,摆手连连:“不是这个,我是说,咦……”

一阵清风刮过,老妪人已无影无踪。

女使不由四下里张望,大惑不解:“姑娘是在寻什么人么?”

“你说什么——”她登时脸色煞白,“方才过来时,难道你竟没有见到一位老妪么?”

“老妪……”女使呆了呆,终于想起来了,“自然见过的。只那老妪怪得很,见了奴婢调头便走……方才一味只顾着同姑娘说话,忘了同那老妪见礼。”

女使小心窥她脸色:“姑娘,责怪奴婢礼数不周?”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样子无精打采之极:“罢了,都是小节……再者也怨不得你。”

一壁安抚女使,一壁盯住月洞门内那条小道,她喃喃自语:“她说她打那条小道过来,曾见到过男扮女装的一个什么人,她……多半在说谎!”

女使莫名其妙:“姑娘这是怎么了?那老妪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妥?”

她捏紧拳头,试图平静下来:“并无甚不妥……”

女使怔怔望着她,小心出言试探:“怪只怪奴婢耽搁太久……先前姑娘说有些口渴,只是盅子放在车上,现下是回车上饮用,还是说,待回府后煮了茶再说?”

她一味只是摇头,貌似不甚放心地朝小门内望了又望,始终一言不发。

女使有些心焦:“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难道姑娘竟撞了邪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掏出帕子来,借擦脸的动作稳一稳心神:“无事,速速回府去,想必长辈们都等得急了。”

见她这般模样,虽满腹疑窦,女使也只得点头。回到车上,果然都只等她两个了,人头既齐,遂打道回府……

外间,想是值夜女使不留神困着了,气息听着均匀绵长,她闭眼听一阵子,复又睁开眼。

今夜注定要辗转难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窃玉

小船三年又三年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钱充好了,几点开播?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幻世真闻录
连载中爱绫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