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还没见过这种花呢。”
郭宇戴着手套，捏着塑料袋的衣角，近距离观察着里面的干花。
虽然已经干掉，但依然可以看见它盛开时的模样。
一定是血一样红，花瓣密集排列无法轻易拨弄开，散发着奇特的香味，即使已经变成干花了也依然强势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不真实到，即便是放在花圃里，也会觉得这朵花是为了拍照好看而放进去的假花。
“有样本的话就能化验了吧，报告记得给我。”
沈今轻声开口，留意观察着林望的反应。
花香在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里不断散发着，刚刚打开箱子的一瞬间，林望便已经被花香吸引了。
也许是因为他作为厨师对味道的格外敏感，又或者是这种花长得更好看，很容易让人对此掉以轻心。
“嗯，我会尽快安排检验科的。”
回答得太过果决，连郭宇自己都没有反应来过来自己的话实在是太容易引起误会了。
他实在是太堂堂正正了，以至于郭宇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反驳他。
敏锐察觉到郭宇的欲言又止，林望立刻开口。
“我们就是带来问问。”
那双带着茧子的手搭在沈今的肩头，轻轻捏了一下提醒他注意说辞。
虽然是郭宇找他们两个人帮忙的，可毕竟郭宇才是警察，无论如何都应该先尊重一下郭宇的存在。
两个人来分拣中心根本没有跟郭宇打招呼，连拆开作为证物的快递都没有经过同意。
不通人情世故的沈今又自然地对郭宇发号施令，对郭宇的尊重实在是捉襟见肘。
“……”
听到林望的说辞，沈今略带迟疑，可还是顺着林望的话，神情之间带着疏离，浅浅微笑一下，以示友好。
他不懂自己一瞬间在别扭什么，郭宇也不想深究。
“……出报告了就发给你。”
“谢谢。”
沈今轻声道谢。
已经是秋天了，天黑得很快。
自分拣中心出门还刚刚开始日落，等回到了餐厅就已经彻底天黑了。
“天黑的好快啊，感觉也有点变冷了。”
将车停在车位上，林望摁下了装在门口的指纹锁，两辆摩托就乘着电梯藏匿到了地下空间。
“我好饿啊，要先做点什么吃才行了。”
林望感受到饥饿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要碎碎念着。
沈今侧目注视着他脸上洋溢的笑容。
餐厅因为关掉了新风系统而比室外更热，也许是电器运作的原因。
注视着两个人进入餐厅的身影，站在金桔盆栽后的海晏一言不发，眼里满是浓重的阴翳，像是油画中最难抹开的一抹颜料。
“之前我也问过你，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容易同意我作为个体活动，你不告诉我。还有郭宇，为什么会愿意找我来帮忙呢？”
沈今还是很疑惑，他坐在林望对面那个位置，想要让林望为自己解释清楚当下的事情。
林望倒是很不愿意为他解释这些，但沈今也有权利知道。
在他被带回研究所626接受检查的那两天里，林望都做了什么，才能让他以原本的姿态回到日常生活里。
“这是蒋博士的主意。”
林望在烧开的水里加了两勺盐，同时打开了一包意面，一股脑地倒了大半包。
“他想要通过你的成长，论证ERS非数字化的感情是可控的。”
林望将冰箱里的肉酱拿出来，放在平底锅里加热。
“蒋博士认为，你之前想要通过人性的恶学习人类感情的本质，虽然是很难让人认同的做法，可是这是你自己试图走并且已经走通的路，所以决定尊重你的做法。”
油锅里倒下冰箱里拿出来的肉酱，油便溅起来，让林望不由得皱起眉头。
右手捏着锅铲热肉酱，左手还不忘用筷子拨弄一下面锅里正在煮着的意大利面。
虽然看起来有条不紊，可也并不难看出他其实有点慌乱。
因为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林望的神情都不太自然了。
“真难得，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愿意参与这种危险的事情。毕竟研究所626都是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
沈今喝着橙汁，轻轻抿了一下唇角，余光小心观察着林望。
刚开始在一起是，沈今也以为林望很好拿捏。像是养宠物一样，只要给点零食就能轻易地上当。
可随着快三年的相处，加上上次事件里，林望的超常发挥，沈今已经意识到，林望并非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拿捏，容易被控制的人。
他不仅有自己的想法，还会论证践行自己的想法。
“所以呢？不要你？”
林望并不想听沈今说这些，盯着锅里的意大利面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先关了火。
沈今并没有回答。
他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呢？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眉目吗？”
平底锅关火，意面过冷水，盛饭，摆盘，一气呵成。
厨房操作间就是林望的舞台，也比任何地方都更适合林望。
“嗯……”沈今并没有给出回复，反而是先叹了口气。
惊得林望手里的盘子差点滑落。
“怎么了？”
沈今当然察觉到林望这一不自然的举动，立刻惊讶反问。
“我只是在想，连你都叹气了，这案子还挺棘手的。”
“倒不是这个原因。”沈今摇摇头，看着盘子里的肉酱意面，凑上前闻了一下，“看起来还不错啊。”
还不错？
林望轻挑眉头，眼里射出凌冽的光，转而看到沈今争试探性地注视着自己的反应，舔舐掉沾在拇指上的肉酱，看着沈今并不说话。
“……明天要去看看那三个嫌疑人吗？我也有时间。”
他话题转移得太过拙劣，眼神也慌乱得左右移动，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也不明白此刻他的想法。
沈今的眼神太过无害，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无害又纯洁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开业可以吗？今天中午的午间营业也是早早就结束了，晚上也没有营业，营业额，没问题吗？”
沈今很意外，林望竟然会自己的事情突然这么关心。
“没什么大碍，本来就在更新菜单，已经到了换季的时候，营业调整也很正常的，正好有时间。”
林望微笑着，坐在沈今旁边的椅子上。
见林望落座，看起来也是认真说起这种话，沈今立刻把平板搁在面前。
“说起来我觉得乔亚独自一个人去见死者也有点奇怪。”
沈今的手指在平板上翻找着关于乔亚部分的细节。
盯着沈今的手指，林望的脑海里却自动闪回了那天在车顶的他。
那双连同时抓三颗橘子都费劲的手，单手擒拿沈宇，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引爆器。
那时候的他，靠自己那样瘦小的身板，想要让自己说出自己人生第一次的推理。
甚至没有确切的证据。
“这里……”
沈今指着屏幕显示的内容，扭过头看向林望，四目相对，林望颤抖着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屏幕。
“怎么了吗？”
“……乔亚自己去见了死者，这个说辞我认为是有问题的。虽然乔亚有同事，能让她短暂离开，可是乔亚……”
“她是谭晋视为伴侣的机器人，是吧？”
郭宇求证四邻后，得到了这样的反馈，并告知了沈今。
林望则是更早就提出了这样的猜想。
“是我的话，绝不会让作为伴侣的机器人，独自去危险的地方，尤其知道对方会处于弱势的时候。”
这话带着些气性，林望的叉子在餐盘里轻轻搅拌着面条。
沈今的手指缓缓收回，视线低垂着，思考了片刻，难得浮现出一丝犹豫不决。
“……”
玻璃杯落在实木桌面，“嘭”的一声，让沈今的视线追着看向他的手指。
他非常用力地捏着玻璃杯。指甲修剪得圆润，压着指尖的肉，骨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挺着，指尖泛白。
一时间，沈今读不懂林望的情绪，视线自林望的指尖挪到林望的脸上。
面色凝重，却满是欲言又止。
“明天要去问问乔亚吗？问完其他人最后再去？”
又一次被岔开话题，沈今敏锐地发现林望的情绪有些变化。
沈今读不懂。
他突然开始恨自己只是个木讷的、没有感情回路的机器人了。
也许他早就该想办法让自己变成有感情的机器人。
“……还有这个，被裸贷威胁，于是给了死者一榔头的女生，好像因为高利贷太重处境不好……”
他又一次岔开了话题，让沈今的话全都哽在发声系统里，无法发出疑问，也无法捕捉他一闪而过的不满情绪。
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沈今也无法深入追究林望此刻的情绪变化。
“尸体头部的伤口是榔头的形状，不过并没有发现凶器，毕竟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林望咬着叉子，视线直勾勾地看着文件。
只是文字的话，林望倒是可以看，那天的尸检报告照片，的确让他犯了恶心。
“嗯，就这样吧。”
沈今抿着嘴唇，“最后去谭晋和乔亚的诊所吧。否则白天，他们也会很忙吧。”
“好。”
林望将盘子里的面全都吃完，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橙汁全都灌下去。
“放进洗碗机就好，剩下的我明天回处理。我先去休息了。”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叉子在陶瓷的盘子上打了个转。
“林望……”
第一次，沈今叫了林望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脚步声在木制楼梯上显得慌乱无比，像是逃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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