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皇位的道路血流成河。
云灦翻看来京城前西漠的细作收集的人名本。
公冶瑜登基后残杀不服从者共五千三百七十八人。只有一户人家姓叶,在厚重的名单中占据一个微小的角落,家中人名姓年纪皆未被记下,连家谱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白羽以为云灦要找幸存者,直言道皇权下若要株连九族,怕是连院中的草都被踩死殆尽,怎会有人活着?
“没在本上也属正常,皇帝杀了那么多人,总有被我西漠的探子遗漏的。”
云灦不言。
白羽说得有理,皇权之下,岂能有人偷生?
可叶诗宁那句“罪臣之女”,那求死之心都说明她应是公冶瑜登基后残杀的违逆者的家眷之一。
除非叶诗宁是公冶瑜亲自放过的。
公冶瑜在叶诗宁那处与在其他女子处的态度截然不同。
在黄悦那处是应付。
在小诗那处寻找慰藉。
在自己这处明争暗斗。
唯有在叶诗宁那处,眼中、话中,情义连绵。
云灦确信大婚之日时他口中的倾心所爱之人就是叶诗宁。
云灦觉得奇怪,又觉可笑。
皇帝要杀谁,要放过谁,难道不是一句话之事?
他若对叶诗宁倾心,为何要屠戮她的家人?
既然有不得不杀尽了叶家所有人的理由,为何独留叶诗宁?
云灦认定叶诗宁身上定有一突破口。可让她看清公冶瑜身后盘根错杂的关系。
她怨恨天光尚早,不能换上夜行衣去荷塘旁的小筑一探究竟。她的心若盛夏时的荒原,杂乱的情愫若野草般蔓延纠缠,用刀斩断后又新生嫩条;用火燎原,风一吹又葳蕤。
“小姐有心事?”白绢目光敏锐。
云灦摇头否认,目光却落在院中的花圃上移不得分毫,许久,喃喃:“院中没有荷花。”
白羽一跃而起:“是。属下立刻去办!”
“如何办?”
“让住御花园的那群前朝后妃搬出来啊!皇帝陛下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能让她们搬家……”说得欢喜的白羽被白绢一瞪,乖巧了几分,声音渐小。
恒公公来报,小诗前来请安。
小诗穿得比往日富贵了许多,头上戴满珠翠,帮她梳头的小丫头恨不能将所有首饰尽数堆上。太过沉重,压得她的头有些歪。
张嬷嬷呵斥小诗来得太晚,她悠悠然坐下、扁扁嘴道昨日陛下又宠幸了她,昨夜太过欢愉,今日才起来得晚了。
之前告诉阿夏公冶瑜只在小诗宫中坐坐就走的宫女小绿也板着一脸小圆脸解释道平日很快便走,偏是昨日,恩宠极盛。
小诗娇滴滴笑了两声:“陛下来了呢,人家总不能将陛下赶出去呢。”
云灦看着她做戏,只觉有趣。心中却蓦然生出个念头:小诗笑起来这般娇俏,不知叶诗宁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念头才起,便听张嬷嬷怒斥:“身为昭仪,说话做事无一点儿宫中的规矩!”
“可陛下就喜欢人家这没规矩的样子呢。皇后娘娘太有规矩,陛下自然不喜欢呢,不然呢,陛下怎么从不在娘娘宫中留宿呢。”小诗边说,边斜着眼一个劲朝云灦这边瞅。
云灦身边人大怒,连恒公公都指着小诗鼻子痛骂,他又很快陪笑道:“这,好歹是陛下喜欢的,娘娘就算要责罚——”
责罚?
云灦心里一声冷笑。起身朝小诗走去。她在西漠颇有威名,那威名早已传遍宫中,曾有宫人私下道她这个皇后不受宠是因当年平定西蛮时生吃过人肉。
故见她走来,小诗一把抱住头,尖叫道:“不要吃我!”
云灦险些笑出声。
公冶瑜到底在何处找了这么个有趣的小丫头?
一把拉住小诗颤颤巍巍的手,云灦一脸期待,问:“好妹妹,可愿告诉姐姐,陛下昨日是如何做的?”
众人青了脸。
小诗张着嘴说不出话。唯云灦泰然自若,不顾身份尊卑令白羽搬来木凳,落坐,笑意嫣然,神情温柔。“我这皇后也未曾坐几日,不知陛下脾性,妹妹不如好生与我说说?”
小诗手腕上的金镯子还是她头回来时炫耀的那个。
“上回给妹妹的翡翠镯子呢,可是不喜?”
“断、摔断了!”
云灦当即从手腕上取下个金镶玉的镯子戴上小诗的手腕,“送你。”又令白绢拿出一根玉做的芙蓉花簪子。她取下小诗头上过多的首饰,将玉簪点缀其中,登时清晰淡雅了不少。
“啊、这、这——呜呜,谢谢皇后姐姐!姐姐最好了!”
云灦抱着泪眼婆娑扑入自己怀中的小诗。
果真是个极其单纯的。
或者,看似单纯?
她有意拉拢小诗之事自会被恒公公告诉公冶瑜。
云灦等着公冶瑜的下一步棋。
有人看破。
有人不悦。
“小姐您太过仁慈!若是遇见别的主母,怕是早令下人痛殴小诗一顿卖给了人牙子!能卖多贱卖多贱!小姐您竟想送她东西?”
“本宫自有想法。”
白羽又欲言,白绢在她头上轻轻一敲。“娘娘有意拉拢,你这个没心眼的,竟是看不出?”
嘟着嘴,白羽垂首,半晌憋出一句话道:“小姐你看中了她什么?您还是说说您怎么想的,否则,小的实在不知如何做。”
云灦不言,在棋盘上轻落一子。
除去她公冶瑜身边共有三个女子。除了叶诗宁,公冶瑜只会在小诗面前流露几分真心——小诗有几分像叶诗宁。
黄悦与叶诗宁皆被公冶瑜藏着。
而云灦,偏要让他藏不得。
小诗便是那开门的钥匙。
取下玉兰花簪和金镶玉的镯子,小诗用力亲了一口,欢欢喜喜盘算价钱。加上之前的翡翠镯子,卖掉后怎么都能买十几亩地呢!
还是皇后好。见面就给钱。得了钱后就可以修房子,买耕牛,当地主。届时带着身边的宫女太监出宫种地,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说是年长、却也不过十三岁的小太监小福子道:“娘娘姐姐,你是替代品。行事小心点儿。”
小诗入宫前便知晓自己是另一个女子的替代品。
她不介意做替代品——给钱就行。
她虽想不明白为何皇帝不用八抬大轿将那心上人娶入宫中,但这也不是她这个混吃等死的替身应考量的事——皇帝给钱就行!
如今小诗最大的担忧便是那正主子与皇帝爷爷和好了后她这生意便没得做了。
届时皇帝给她的金银珠宝不定都要还回去,不定连性命都得折在这宫中。
可若正主子与皇帝不和好,她又得在宫中一辈子装模作样,攒了钱也花不出去啊。
抓耳挠腮后,小诗有了主意。爹娘尚在时曾道,大腿,选粗的抱。
皇帝的腿她不敢包。
正主子的腿她碰不到。
一番合计,能抱的竟只剩皇后云灦的大腿。
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叽叽喳喳道皇后的大腿抱不得!宫中都说这皇后定是个废皇后,离她太近定会被牵连。何况宫中都说了,皇后可是杀过人、吃过人的!
“那,她今天那么和善,难道是想要吃掉你!”入宫不到五日、还不满十一岁的小红惊道。
宫女小绿闻言也慌了,结结巴巴道:“那若她咬了娘娘姐姐你,还吃了我的肉——”眼睛一亮:“吃一口我们死不了,皇后会给我们钱吗?”
“谁给钱。”公冶瑜的声音。
小诗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理了理头发,莲步走向公冶瑜,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软声软气唤七郎。
而原本聚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没个正行的宫女太监赶忙换上一张严肃的脸站得端正。
公冶瑜落座,单手将小诗揽入怀中。说起漫长的相思:“你为何就不懂我的心思呢,诗宁?”
小诗记起昨日十一岁的小太监小明子传授的“男人喜欢的模样”,赶紧捏起小拳头在公冶瑜身上轻轻一敲。嘟嘟囔囔道:“才不呢,人家懂。人家就是气你。毕竟人家堂堂正正呢。”
公冶瑜眸光一冷,登时有了怒气,手若钳子般用力掐住小诗的咽喉,小诗整个人朝后倒,重重撞在冰冷的地上,挣扎却又抗拒无力。
公冶瑜红了眼,咬着牙,极怒,愤怒却又哽着,发泄不出。
宫女太监吓得尖叫,哭着闹着却不敢阻拦。声响惊动了候在宫门外的柳引弓,他立在一旁,躬身快语:“此人若是死了不好找下一个、陛下。”
小诗脖上的束缚一下松了。
她重重喘了一口气,含着泪,抽了两声,望着远去的公冶瑜,看着身边的柳引弓,想拉他,又不敢。
身子一轻,柳引弓将她扶起。“你说了什么?”
“我……”
“叮嘱过你,切莫多言。”
“是。”
“……害怕?”
小诗用手指戳戳他:“害怕,害怕呢,想抱大腿呢,抱个大腿就没人欺负了。不知道抱谁的好呢。”
柳引弓苦笑摇头:“陛下有令你便听着,陛下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胡说,皇后给你东西便收着,切莫出言顶撞。皇后是六宫之主,可取你性命。”
小诗诺诺点头,捏着手绢嘟着嘴。
公冶瑜已走远,柳引弓不再逗留,叮嘱道:“黄小鱼,万事小心。”
被称作“小诗”的黄小鱼登时有了精神,“大人,您还记得我的真名吗?”
柳引弓也已走远。
宫里静后,出招的太监小明子如梦初醒,吓得打颤。
小福子拉着黄小鱼哭得直喘气。
小红:“姐姐,我看出来了,你想抱柳将军的腿。”
小绿:“姐姐,我也看出来了,柳将军的腿你抱不到。听说他是世家子弟,就是没落了。姐姐还是抱皇后的腿吧,皇后有钱。”
黄小鱼:“别人想着得宠呢,我们天天想的不是挣钱就是抱大腿挣更多的钱呢……”
赚钱!
逃走!
她心中定了主意,坐在铜镜前看着脖子上的痕迹,欲哭,却不敢。
镇定后,小明子给她端来一杯冷茶。许久道:“娘娘心善,也单纯。可……小心些。我几人终得早些为自己打算才是。”
【黄小鱼:从今天起我就叫黄小鱼了!姐妹们谁懂啊!别人手中台本不是权谋就是爱情,只有我的是打工人的辛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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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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