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李航

他有整套黑城的影碟,小地方买不到,是他托同学从外省邮寄,花费大几百,全部的零花,不过他觉得值得。

电影内容倒是简单,潜伏卧底,帮派飞车,他还有一把仿制的塑料抢,是他爸为奖励期中考年级前六十的礼物,明年这时候保持,能够进入一个好中学。

那一整个假期,他都在和同伴玩真人秀,楼下阿能是他马仔,万事要听自己使唤,叫他往东,便不能往西,叫他摘星星,捞到月亮也不合格,否则要剁手指。

他哪里敢真的剁。

把塑料枪口抵着阿能的太阳穴,黑漆漆的洞口里面好像真的要炸出什么来。他扣动扳机,嘴巴里拟出嘭的一声,子弹就放出去了。

阿能猝然倒地,眼珠不停上翻,露出好大一片的眼白,同时身体从头到脚在发抖,牙关打颤,哇啊哇啊乱叫。第一次看见时,他真的以为阿能要死了,他吓得呆住,心脏发麻。阿能在地上抽搐几分钟,看他没有反应,又忙不迭爬起来,说,喂,怎么不继续。

他眼睛发直,还有些生气说,你刚才干嘛这样,很吓人啊!

阿能莫名奇妙,说,这表明我有演技天赋,我爸癫痫发作就是这样子啊,你没胆就换你当马仔咯。

他噎住,不会反嘴,但好歹保住老大的地位。

下午五点半,他爸从厂里下班,看见他还在外面鬼混,就边骂边拽,骂他荒废学业,不成器的废物。

他被揪住后领,在同伴面前好失颜面,就抻着脖子对他爸笑嘻嘻说,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是老废物,我是小废物,你不要盼一个屋檐下能出好人才,我以后也就是这样工厂做工!

他爸听了更加生气,脸涨得快炸掉,劈面给他两巴掌。

搞不懂,仿佛天底下所有当爸妈的人都想要小孩有个好成绩,试卷上挂满红色的勾,一百分往九十分考,五百分往四百分考,七百分往六百五十分考。如果考到满分,好赏!文曲星降世,未来的天才,祖坟冒青烟!

他跟阿能讲,后者往地上吐口唾沫,说,呸!越是没用就越逼小孩咯!你看我们班那个谁就不是,他爸什么都不要求他做,上课睡觉,下课打架,还去厕所偷看女同学,老师叫家长,他爸带着校长去办公室一坐,谁敢说话?谁都不敢说话!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没钱没势才讲规则。你要当了老大,你会讲规则?神经啦!我肯定自己写规则!凡顺阿能者,升学工作无忧,凡逆阿能者,没钱没住没饭!

世界这词好大,他平时很少讲,他觉得自己和他爸,楼下那些玩伴组在一起就是个世界了,难怪也不是如此。

他在学校又待了一年,老师管得更加严格,花多少钱都买不到试卷答案,班级中都是和他一样的吊车尾,抄也不知道抄谁的,说不定还没四个字母轮着猜得分高。

没小抄对付,他爸的幻想落空,更加害怕他学坏,学到孟母三迁,起了搬家的念头。

早就晚了。

他那时候学会打架,用拳头,用脚,后来从家里偷他爸做工的工具,铁制的,砸在人身上闷闷的痛,掀开衣服就看到青紫了一大片。

他用这个方法去收保护费,堵在小路口,挑那种看着乖乖巧巧,老实背书包穿制服的低年级。他只要往他们面前一站,摊开手掌,懂事的就要掏钱,刺一些的,打一顿也就好了。不到一个月,当初买影碟亏下的资金已填平,还有的赚。

后来他的名声大了点,校外的也知道他的名字,某日下战帖,点名要他出来拼几招,这边三个人,随他带多少。

他一个人都没带,从家里拿了把水果刀。

对面嘲笑他身量瘦,不禁打,劝他返家,今后收到保护费抽六成孝敬给他们就好。

阿能在旁边观战,坐不住,气得跳起来喊,揍死这几个小瘪三!

他那把刀根本没拿出手,三人都不中打,最后捂着肚子瘫在地上,自己不过眼角擦破了皮。

他爸要搬家,工作辞掉,全心全意为了他的学习。

他劝说,不要做无用功,我不是读书的料,你早日放我出去工作,赚到钱我孝敬给你买烟。你喜欢什么牌子的,利群还是黄鹤楼?

他爸脾气忽然变好,不打他,只是叹气声越来越重。

他们搬到长南,一年没有春秋季节的地方。这才惊觉原来住的地方好小,骑车一天可以逛完,长南逛了三天,还有好多角落顾及不到。他爸觉得一切欣欣向荣,工作也已重新落实,还为他找了个小妈。

那女人化浓装,上身裹毛皮外套,下身短裙露着大腿。她还带着个同样浓装的女儿,比他小五岁,看起来很蠢。

大拖油瓶和小拖油瓶。

他爸私下告诉他。

腐烂的根源早就存在。他不管这一切,依旧我行我素,生活较以前更好,饿了让那女人做饭,三菜一汤,因为金钱全部仰赖他爸,所以对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儿子更加尽心尽力,女儿等他吃完再上桌。有时她太馋,守在他旁边眼巴巴的望,他饭量好大,饭后整桌不剩几块肉,到她碗里又要均出一半。他有时心情好,叫她拿一只碗来盛汤,放三四块排骨。心情不好,叫她小废物。

小废物来,小废物去,小废物既害怕又不敢反抗。

他初中读了半年辍学,原因是打架斗殴,闹到派出所,对方是高中生,头给打破了,需要到医院缝针。

他爸失望透顶,回家后他提出不想念书,他爸只想了几秒,就说随便吧。

希望最好不要寄托在别人身上。他爸那一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现在成了自由人,才不要考虑这些。钱不够用,他叫小拖油瓶偷她妈妈的包来卖,她不肯,就踹得她膝盖发软。事情败露,那个女人气得发疯,质问小拖油瓶是不是她干的,她哪里敢说,左右都是挨打,干脆站那里沉默。那女人立刻开始尖叫,用高跟鞋的鞋底扇她的脸,下了狠手,比他揍人还要没轻重,小拖油瓶的脸肿到滴血。

大概这时候他还略感抱歉,他不识包的昂贵,贱卖得太过便宜,只分了点辛苦费给她。这下看她被打得好惨,他难得好心带她去医院搽了药,还买了只廉价玩偶给她。

自从他爸放弃他整个的人生,连回家都变少,后来工作上有个外调的机会,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他说,简直有病!大老远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个地方,又从另个地方跑到另个更远的地方!

女人从他爸走后,人也变掉,或者变掉后的才是她原本的模样。不晓得做怎样的工作,一天到晚好多应酬,自己赚一笔钱,每月还有男人从外地打钱来,很是滋润。再留出部分作他和小拖油瓶的生活花销,快活似神仙。

可他那段时间也好忙,认识了新朋友,愿意带他做生意。小拖油瓶说自己在家会害怕,无论如何要跟着他。他就把她塞到自己买来的二手车的后座,留好车窗缝,叫她在里面等,课本文具,毛巾被子,全部放进去。有时候等的久,她做完作业先睡。他拿着花钱买来的驾照开车回家,懒得上楼,两人都在车里睡。

朋友叫他去外地,认识道上的大人物,生意好做一些,他答应了,回家和那女人打了句招呼,也走了。

这里从来不是家。

去了外面,知道朋友讲的是真话,没有骗他,还和了不起的人有交情,让他爸知道肯定大吃一惊。不过赚的多,风险也大。他们赚的是快钱,急了得拿命搏,钞票一沓一沓装进行李箱,分到他手上的也很可观。他全部存起来,等到赚够,找一个大城市买房子安定下来。

他那时怎么能料到钱是赚不够的。

他们想要的越来越多,行李箱装钱都嫌小,催着胆子大破天,终于有一次给人抓到尾巴,他侥幸逃了出来,朋友却要在里蹲到死。一个人晚上走在大桥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接下几年自己单干,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小心翼翼,一天有个外地号码打进手机,他挂掉,号码立刻进来,挂掉,又立刻进来。

他接了,居然是要蹲到死的朋友,托他去找人,姓段。

他问去哪里找。

朋友说不知道。

他最终找到了长南。

回到这里,小废物上到高中,和那女人一个德行,他瞧不上眼,又留心是否有利用的价值。

他的几个朋友也都慢慢聚在一起,像从前一样。

但他预料不到他们先一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可能是到家里来的那么几次,他们有心带她上道。

那种东西沾上就完蛋了。

可他想他也没办法,像他爸试图靠搬家挽回一切,早就迟了。

又一天,其中一个朋友打电话来,说,航哥,人不见了。

他问,什么意思?

朋友说,你那个便宜妹妹,和苹果脸前天出去了就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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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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