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黎这边马不停蹄地忙完萧绎的葬礼事宜,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皇宫。
这才知道原来萧贵妃已被封了皇贵妃,离后位仅仅一步之遥。
而朝堂之上也是风云暗涌。皇太女首次出征便踹了北栾人的老巢,似乎并没什么人在谈论这个。多的是叹息荣安王戎马一生,最后却因为皇太女的急功近利,憾死敌手。更有甚者,说皇太女这招借刀杀人用得甚是巧妙,不仅给自己挣得了军功,还借北栾人之人除去了最为强劲的政敌,可谓是一箭双雕。
而萧蘅不仅承袭了荣国公的爵位,又被泰成帝封为“镇国大将军”。一时间萧家倒是风光无限。
沐黎呆在自己的东宫,足不出户。却一次又一次地把棋盘摆了起来。
泰成帝做的这些,她焉能不知。不过自己既然是储君,若连这局都没法破,以后漫漫长路上多的是妖魔鬼怪,又要如何应对?
就像那日她听到的那声凉薄的轻谓:
“殿下以后哭的日子可多着呢……”
“才怪!”沐黎狠啐了一口,手中白子落下。几粒黑子立刻成困兽之势,没了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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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北征回来以后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些日子沐黎倒是很少上朝堂。她想着自己不在的几个月里,学业也落下了不少,索性日日都去懿文殿报到。
懿文殿是大祁皇子学习的地方,只是到了泰成帝这一代子嗣单薄,膝下只沐黎一个女儿和新添的幼子沐弼。
之前怕沐黎孤独,泰成帝便把其他几个亲王的孩子们也招来在懿文殿中一起学习。
不过沐黎的那几个堂兄弟都不大成器。顽劣的顽劣,蠢钝的蠢钝。时任太傅的宁广禅乃一代鸿儒,翰林院任职三十年载,如圭如璋,令闻令望,被泰成帝提拔为太子太傅,谁知刚在懿文殿授课不到一个月,老人家就被气得半身不遂。
之后这懿文殿换了几个侍讲,但也都无法长任。
“不知胡先生如何了……”沐黎来到懿文殿的殿门口,稍稍犹豫了一下。
她口中的胡先生,大名胡覆,字元清。她记不太清这是第几个侍讲了,只记得他讲的第一堂课,自己就听得入了神。那篇《治安策》的剖析实在太过惊艳,她到现在都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忽闻身后一声轻咳,蓦然回首,只见一位身姿颀长的男子,披着一件白色大氅,背光而立。他一张俊秀的脸笼在黑暗中,只一双眼睛泛着温柔的亮光。
“胡先生!”沐黎脱口叫了出来,一边飞奔下台阶。
“臣参见皇太女殿下。”胡元清躬身给沐黎行了一礼。“恭迎皇太女殿下凯旋而归!”
这是沐黎回到宫里听到的第一句恭贺。她心头一热,伸出手来扶了他一把。
“胡先生不必多礼!”
近看这位年轻的夫子,还是和原来一样,脸色苍白无色,眉宇间一股淡淡的病气。
胡元清刚抬起头,便捂着嘴巴咳了几声。
“先生的病还没好利索么?孤北征前就听闻先生病着了……”沐黎关切地问道,“走之前本想亲自来探访先生,只是那时杂务繁琐,实在没抽得空来。”
“咳咳。多谢殿下挂怀。臣这旧疾每到秋日便会发作,要到来年开春才能见好。这幅苟延残喘的身子,实在是让殿下见笑了。”胡元清又是拱手一拜。
沐黎微微蹙眉,将他扶起,柔声道:“那倒不会。只是先生这么一直病着也不是办法。太医署的钟院丞医术精湛,有赛华佗之称,明日孤就叫他去先生府上,帮先生好好看看。”
胡元清垂首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无奈的笑。“臣一介书生,于社稷无功,不敢劳烦殿下费心。再则这身子骨不过是风中残烛,得过且过也就算了。”
这话说得颇为悲怆,沐黎听来心中也有些伤怀。胡元清对她而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位有着“白云双璧”之称的青年儒生,不仅学富斗车,博古通今,而且也是一位渊清玉絜的君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实在不应如此伤春悲秋。
“先生博学多才,冠绝柔京。何必妄自菲薄。”沐黎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册。
“这本棋谱,孤还有好些个地方看不明白,若是先生有空,可否帮孤解一解?”
得要多给他一些事情做,他才会有好好活下去的盼头。沐黎心中暗念。
胡元清有些意外地收过那本棋谱,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臣不知殿下竟对对弈这般有兴趣了。”
沐黎讪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孤遇到一个对手,被杀得无力还击。正想着要如何好好提升一下……”
“嗯……解这些棋谱倒是没什么问题。”胡元清顺手翻了几页,忽然他话锋一转,“不过要赢过萧小公爷,不,现在已是萧公爷了,这些还是不够的。”
沐黎的脸颊没来由的红了起来,映入了胡元清的眼帘,他眉心微动,立刻挪开了目光。
“先生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想到孤的对手是萧蘅!”沐黎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
胡元清掏出一片小手巾捂着嘴巴,轻咳了两下,淡然一笑道:“殿下谬赞了。殿下的棋艺已算炉火纯青,能把殿下杀得无力还击的,柔京应该也就剩萧公爷了。”
“哦?”沐黎秀眉微挑,一双妙目在胡元清的脸上转了两圈。“那胡先生呢?先生似乎从未认真同孤交手过。”
胡元清报之一笑,恭敬道:“总有机会的。”他的笑容中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晦暗。
沐黎却全然没有发觉,继续又说道:“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太熙池边秋景正浓,不知先生今日可有雅兴与孤一同赏景对弈?”
少女的目光清亮而灿烂,阳光下闪着浅金色的柔光,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她的笑容亦是如煦风拂面一般,温暖而明媚。
胡元清痴痴地看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先生不说话孤就当你同意了!”沐黎一双杏眼笑得更弯了,看着又俏皮又娇憨。
胡元清眉宇舒展,温声应了一句:“臣尊旨。”
太熙池在御花园的北角,从懿文殿走去倒也不算远。其实现今已是入冬时节,哪里还有秋景可赏,那些树枝上的叶子早已都凋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在风中摇曳,看着更是萧瑟清寂。
不过好在这等萧索之气似乎并未影响到胡元清,也许是因为身边的这位储君着实闪亮耀眼,像一轮会发热的小太阳,生机蓬勃。
两人坐在太熙池边上的宓秀亭里,沐黎叫人专门生起了小火炉。
煮茶对弈,不亦乐乎!
说是要认真较量一把,实际上两人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天闲谈。
这盘棋下得却是颇为和气。
“对了,殿下此番北征可有遇到什么趣事?首次出征便平了北境,殿下当真是天生帅才啊!”
听到“北征”二字,沐黎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眸光也随之黯了下来。
她有些落魄地轻笑一声,低语道:“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这些话先生难道不曾听外面人讲么?”
“殿下也说是外面人了,臣不在意外面人如何讲。臣想要听听殿下是如何想的?”胡元清的声音娓娓传来,沐黎抬眼,撞见他那双秀气的丹凤眼,饱含着温柔的流光,一如亭外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看了叫人心中一暖。
胡元清目光移到棋盘上,轻轻落下一颗黑子,悠悠道:“虽说众口铄金,不过保家卫国之事,哪有耍耍嘴皮子这么简单的。为君者,最重要的是能守得一方水土,护得一方百姓。不是吗?”
沐黎低下头来,自嘲般地轻叹一声:“本是想来安慰先生的,倒是要先生来开解孤了……”一颗温热的棋子捏在手中良久,却是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正犹豫间,却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了过来。
“皇太女好雅兴,这么冷的天竟在此煮茶对弈。”沐黎转过身去,却是多日不见的皇贵妃。如今虽已是这皇宫最尊贵的女人,她却打扮得极为素雅,全身笼在一件黑色大氅里,头上只几支白玉簪子点缀。
皇贵妃与荣安王一母所出,兄妹俩感情深笃,当初萧绎战殉的噩耗传来,她数度哭得晕厥过去。虽然已过了一个多月,但现下看着脸色依旧有些憔悴颓靡。
沐黎的目光却停留在她身后的那个清俊男子身上。
那双清冷的眼眸,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幽黑。
刺痛感从心尖蔓延开来。沐黎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眼帘。只低头向皇贵妃作了一礼道:“皇贵妃安。”
胡元清也躬身行礼。“懿文殿侍讲胡覆参见皇贵妃。”
“原来是‘白云双璧’的胡元清胡先生。”皇贵妃轻柔一笑,那双桃花眼微微迷起,说不出的妩媚与风情。
白云书院乃柔京最富盛名的书院,除了一代大儒宁广禅外,还有不少朝中重臣亦是出自此处。
胡元清忙抬手作礼,“不敢当不敢当!”
皇贵妃也不多说什么,一双妙目在沐黎和胡元清身上来回地转了几圈,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轻步踱了进来,凝视着石桌上的棋盘片刻,转头对身后的萧蘅道:“承煊,你瞧,这不是你最擅摆的燕尾阵么?”
那双寒石一般的黑瞳原本只注视着胡元清,这会儿才慢慢挪到棋盘上。
只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瞥,萧蘅便伸手指着棋盘上的某处道:“此局已死。皆因此步。将自己困顿于敌人包围之中。殿下,你还真是不知悔改啊……”
他说得极是无礼。连皇贵妃脸上都有些尴尬之色,她忙给萧蘅丢去一个眼色,“承煊,不得无礼!”
沐黎微微一怔,刚要开口,却听得胡元清的声音:“萧公爷错怪了皇太女殿下,这白子是出自某之手。”
萧蘅眼中一抹异色,两道剑眉随即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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