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景阳宫里，窗口边上的湘妃塌上，一位貌美的中年贵妇双目紧闭，一手托着脑袋，打着瞌睡。
门口站着一位看着极其青涩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探着脑袋。
“怎还愣着这里？荣国公来了，还不去通传！”她身后却是一位中年女官，正不耐烦地大声呵斥。
那小侍女被吓得双颊通红，战战兢兢地回道：“乔姑姑，娘娘还没醒，奴婢不敢搅扰。”
那女官正是景阳宫的掌事宫女，乔桑。她是皇贵妃萧维的陪嫁丫头，在宫中颇有资质。对下人也是严格得紧。
“你这没眼力见的东西！娘娘传了荣国公多次，他今日好不容易登门了，还不去通传！”乔桑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小宫女。
正说着，却听到内殿一个懒洋洋的女声：“何事？”
却是皇贵妃萧维的声音。
乔桑不耐烦地挥手，把那小宫女打发了下去，自己则快步走进了内殿。
“娘娘，荣国公到了。”
萧维脸上一抹喜色，赶紧坐起身来，稍稍理了理发髻，道：“快传！”
乔桑识趣地点了点头，立刻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带着一位清俊男子走了进来。
“承煊，多日不见，你身子可大好了？”自萧蘅和沐黎定下婚事，萧维便和萧蘅冷淡了去，平日里几乎并无走动。
“多谢姑母挂怀，侄儿身子已无恙。”萧蘅答得客气，只是面色冷漠。
萧维微微一笑，温声道：“那就好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把姑母吓坏了！可怜我那苦命的兄长，被那无耻小人害得尸骨无存！若是你再出什么岔子，本宫也是没什么好活了。”她说着亦是悲从中来，不禁眼角泛出泪花，赶紧拿起锦帕拭了拭。
萧蘅却依旧一张冰山面孔，“是么？”他语气清冷。“臣倒是听说这些日子，皇贵妃可是忙得很…连荣国公府的府门都没踏进过。”
萧维蓦然一惊，立刻又开始哭得梨花带雨。乔桑在一旁连忙插口道：“回荣国公的话，娘娘挂记您的身子，日日在华安殿里为您诵经祈祷。还特意请了宝音寺的高僧过来为荣安王做法超度。”
萧蘅却也不接话，只冷冷道：“既然姑母已看到侄儿无恙，便可安心了，如此请容侄儿先行告退。”
萧维见他这就要离开，急得赶忙给了乔桑一个眼色。乔桑快步挡在萧蘅面前，满脸堆笑：“荣国公请留步。娘娘此番自是有要事同您商量。奴婢这就先下去了。您姑侄俩慢慢叙旧。”
说罢她便快速地退下，走到门外又招了招手，将那些下人们都打发了。
萧蘅见着偌大的殿内只剩他们俩人，转身对着萧维冷笑道：“姑母这下可以开门见山了吧？”
萧维见他这般直接了当，便也懒得做戏。她放下手中的锦帕，换上一张精明面孔。
“承煊，你应该也听到外面的风声了吧。三里坡事情一出，整个朝中都是为我们萧家惋惜的。如此大好机会，你想不想助姑母登上那皇后的宝座？”
“姑母想皇后？”萧蘅剑眉微挑。
“哪个女子想做妾？”萧维狠狠道，“要不是柳时依那贱人与陛下认识得早，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不然的话，我早就是大祁的皇后了！”
“姑母，惠和皇后与陛下伉俪情深。实属难得。”萧蘅皱着眉头：“陛下是为何将您纳入宫中，难道姑母真不清楚么？”
萧维并未搭理他，她凤眼微眯，目光转向远处，“沐桦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大哥赵王沐桐权倾朝野，为了巩固他的太子之位，沐桦才来和萧家提亲。不过当时他不知其实沐桐也曾找上门来。我虽出生将门，但却天生不喜武，那沐桐五大三粗，我当场就让阿爹回了他。我本以为他弟弟也是个莽夫，没想到却是这般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之人。我芳心暗许，虽然他只给我一个良娣的位份，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过去。”
“这么说来，姑母对陛下也是真情了。”萧蘅面色稍缓，语气亦软了下来。
“真情？真情又有何用？”萧维苦笑一声，眼尾染上一层愁光，“我嫁过去后，沐桦对我始终以礼相待，我不敢奢望他能够待我如待柳时依那般，但只要他对我有一点真心，我亦是满足了。可是他心中始终没有我。不过老天助我，柳时依那个贱人死得早，我本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没想到任凭我如何贤良淑慧，如何尽心治理后宫，他却还是待我如臣子。没半点真心。天真的我还自责，以为是因为自己肚子不争气，他才不愿多看我。后来我怀孕了，才发现他也并不开心。而没多久我喝了刘美人送来的保胎药，竟然就流产了。刘美人虽死，我的孩子也没了，而且身子也彻底弄坏了，太医说我再孕已是不可能。”
她凄苦地笑了笑，继续道，“我不甘心。在宫外找了一个医仙，他告诉我，其实我长期被人下了避子药，所以才这般难孕。我听后五雷轰顶，这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沐桦所为！他利用我母族的势力夺嫡，龙椅坐稳以后却又万般提防！沐桦自诩仁君，却为了他的皇权杀害自己亲身骨肉，简直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我那可怜的孩儿…被红花灌出来的时候已是个成型的男婴了啊……”萧维说着，双目留下两行清泪。
萧蘅亦是有些动容，他轻叹一声道：“可是姑母如今也有了二殿下……”
听到萧蘅提起自己的幼子，萧维停住了啜泣，她用锦帕擦了擦眼角，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你说的不错。弼儿是我千辛万苦生下的，沐桦既然允许我生下他，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就一定要为他争下最好的！”
“姑母！二殿下刚被封了汉王。他才两岁不到。这般荣宠皆因陛下顾及我们萧家——”
“住口！”萧维低喝一声，粗暴地截下了话音：“区区一个亲王算什么？！我要我儿做太子！做储君！这天下都该是他的！”
萧蘅双拳紧握，“姑母此话当真？”
“承煊。”萧维缓和了一下语气，“你想想，我家弼儿做了皇帝，你不就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吗？现在只要你姑母坐上凤位，弼儿便可以以嫡子身份名正言顺地封储君。沐小四终究是个女娃娃，朝中那些人必定还是站咱们这边的。”
她见萧蘅沉默不语，嘴角微微勾起：“兄长虽已去，但承煊你少年英雄，三省六部都还卖你的帐。我这些日子已找了些人，放出了一些风声。只是我毕竟是后宫嫔妃，立后一事，还需前朝吱声。所以承煊你只要把曹宴他们调动起来，这事便稳了十有**。”
萧蘅抬眸定定地望着萧维片刻，终于开口道：“姑母可知汉王殿下是如何保住的？”
萧维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管，淡淡道：“自是我深得上天垂怜。”
“是有人垂怜您。”萧蘅缓缓开口，眼中柔光微现，“不过不是上苍，是皇太女殿下。”
“沐小四？”萧维微微一怔，“与她何关？”
“她当时以储君之位保下了汉王殿下。”萧蘅想到沐黎，语气不由得也柔和起来。
萧维低垂下头，半响嗓子口溢出一声冷笑：“那个惺惺作态的小妮子！假仁假义的虚伪劲儿倒是和她爹一个模样！”
“皇太女宅心仁厚，姑母却说这是假仁假义？”萧蘅剑眉挑起，双目冷光乍现。
“难道不是吗？她一个女孩子家，为了权势以身诱你！她要同你成亲，就和当年她爹一个德行，是为了这皇位这江山啊！”萧维激动得双鬓颤抖不止。
“承煊！你醒一醒！你以为她对你有半分真心？她是要你做她手中的剑！利用完以后，就弃你如敝屣！你莫再执迷不悟了！”萧维走上前来，双手紧紧抓住萧蘅的手臂。
“那又如何。”萧蘅一脸平静地回了一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是一潭死水。
萧维往后一个踉跄，愣了半瞬，忽地抬起手臂，对着萧蘅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你这逆子！你这副样子如何对得住你死去的阿爹！他…他的那些心思不都白花了！”
萧蘅像是没感到痛似的，一把抓住萧维的手腕：“你说什么？阿爹的什么心思？北征之事，你知道些什么？！”
萧维被萧蘅这幅模样吓了一大跳，她这位侄儿虽然为人冷漠，但对自己向来也是礼仪得体。这下竟急得连敬语都不用了，萧维暗忖道：
“看这孩子的反应，应该是对他父亲北征之死相当在意。我不防把真相告知他，也许他会看在他父亲的遗念上，回心转意。”
打定主意，萧维清了清嗓子，悠然开口：“不错，北征之事本宫全都知晓。因为这一切都是你阿爹同本宫商量的。”
萧蘅如五雷轰顶一般，愣在原地。萧维趁机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你以为姑母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么？我亦是为了你父亲！北征之前，他曾和我提起那沐小四想要靠亲征为她自己积攒军功，从而好夺回兵权。我们萧家治军多年，为大祁立下汗马功劳。她沐小四算什么？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凭什么要来抢咱的兵权！她要军功！好！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她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从此再无后患！”
一股钻心的寒意从心底冒出，不过初秋的时节，萧蘅竟感觉自己如置寒冬。他曾抱有一丝侥幸，也许卢飞嘴里的真相不过是他为了报复而胡乱编造的，毕竟也是死无对证的说辞。但如今听着他姑母这样直愣愣地将真相全盘托出，他那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被碾得粉粉碎。
萧蘅心里话：
不管黎黎为了什么诱惑我，
只要她肯诱惑我，
我就有赚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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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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