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
天边的红霞渐渐褪去,仿若水墨晕染开。
“前段时间,那贾家老大叫媒婆来说亲,那夜叉问我的意思,我早听说贾大年纪轻轻就有一堆通房丫头,便一口回绝了……”赵姨娘絮絮地说着,“这婚姻大事,可得好好选择,有娘给你把关,你尽可放心。”
何雨衔心不在焉地听着,满脑子都是与石愚川的奈平桥之约。
“你这丫头,又走神了!”赵姨娘伸出水葱一般的手指,戳戳自己这个女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一深宅妇人能知道什么。可我告诉你,女儿家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个可靠的夫君,我是你娘,不会害你的。”
“知道了!”何雨衔撇撇嘴,做了个鬼脸。
“罢了,”赵姨娘无奈,“我也累了,你先回去休息。总之,娘同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得。”
得了赦令,何雨衔跳起来快步走回房间。
一整个晚上,何雨衔坐在桌子前,魂不守舍。
待到临近戌时,才回过神来,推说自己想清静一晚,便支开了丫鬟。
吹灭了房中的蜡烛,何雨衔停在房门处,没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换了衣服,取了带面纱的斗笠,躲过巡守家丁,到一矮墙处,踩着梯子爬上去,坐在墙头,险些被人看到,幸而她很快跳了下去,又没有摔断腿。
月光有些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独自一人出门,她心中是有些害怕的,但又想到事关祝萱姐姐名节,便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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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平桥上,石愚川还在等。
是夜为江南鬼节,传说古时海中有一龙王掀起滔天巨浪试图淹没城池,幸而遇百鬼夜行,龙王不敢招惹,遂就此罢手。
因此,这样一个在其他地方颇有忌讳的节日,到了江南府,却是载歌载舞的盛事,随处可见戴了鬼面具的人举着火把在街上四处游走,倒别有一番趣味。
“少爷,我们到底在等什么?”石愚川的仆从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孩,空站了大半个晚上,这小僮困得几乎站立不住,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平日里石愚川虽整日阴沉着一张脸,但倒也从未苛责过人,因此小僮才敢有此一问。
石愚川收扇作势要打,小僮忙闭眼护头,等了好长时间,却并未觉扇子落在头上,睁眼去瞧,见石愚川目光落在远处,嘴角竟似乎噙笑。
“罢了,碍手碍脚,你先回吧,若管家问起,就说我去见友人了。”石愚川摆摆手,给了小僮十余铜板打发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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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各色装扮奇怪的人来回走动,何雨衔头戴斗笠也并不醒目。
她缓步走上桥,在她自己的影子外并未见到其他人。
原只有她把那恶徒的话当了真?
何雨衔如释重负,一路上斟酌许久的话,竟是不必说出口的,想到此处,她心情松快,难得独自出门,双手撑在石桥上,赏起了水中的明月倒影。
银月如盘,长桥卧波,她正看痴之际,忽见水中,她肩后探出一鬼脸来,那鬼脸大如盆,面色血红,仿若戏文中勾人魂魄的恶鬼。
何雨衔回头,隔了纱正与鬼面四目相对,更显恐怖。她惊得向后一退,险些落水,幸好被石桥栏杆挡住,然而石愚川动作倒也迅疾,扔掉鬼面具,一手便挽住了她的腰肢。
何雨衔惊恼,奋力一推。
“嚯,手劲儿够大,不愧是军户出身。”石愚川被推开后,也不惊恼怒,竟还在笑,满眼都是她,“今天这身男子装扮也足以乱真,你常溜出来玩吗?”
“不关你事!”何雨衔捂着心口,转身就要回去,一路上鼓起的勇气,脑中所想喝退这宵小之徒的言语,全都被那一吓惊走了。只是她抬头左右找路,却表明她并不常出门。
“今日难得盛会,现在就走?岂不可惜?”石愚川俯身道,“跟我去看个好玩的!”
说罢,他不由分说就拉起了何雨衔的手,不知要将她带往什么地方。
何雨衔害怕了。赵姨娘总会给她讲一些故事,故事里出身良好的小姐们沦落泥潭的经历总是差不多的,先是被轻薄人拉了手,腹内就会有小娃娃!
她怕极了,一边挣扎,一边压低了声音:“放开!”
“那边杂耍的人就快走了!照你这么行进,等我们过去了,什么都见不到!”
何雨衔才不信有什么杂耍可看,她不敢呼叫,怕叫人听到了,将事情传出去,让娘亲知道了,自己免不了要被责罚,甚至以后都不能出门!
她很快镇定下来,想着倘若是萱姐姐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理,于是她很快就有了主意。
石愚川拉着何雨衔,从拥挤人潮中穿行而过,路旁彩灯亮起、火光跃动,身后人那微不足道的抗拒,着实有趣,他心内涌起莫名欢喜,仿若正处在一场绮丽梦境之中。
“石愚川!石公子!”绸缎庄的苏公子,不,已经失了家业,如今此人已经不配享用公子一称,大家现如今都叫他苏有田的儿子,苏浑。
苏浑方才与石愚川错身而过之际因石愚川脸上挂着笑容,一时竟没有认出来。苏浑有求于石愚川,之前登门递过拜帖,但被赶了出来,但如今竟有此巧遇,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苏浑便也追了上去。
行至暗处,何雨衔突然低声唤前人:“石愚川!”
石愚川才转过头来,就被一铜球砸中了额头,他怎料到佳人竟会下此黑手,因着没有防备,顿时怔住了。
待他反应过来,一摸额头,竟然出了血,他难以置信,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瞬间炸毛,自觉气恼又好笑,捡起了凶器,原来是她随身佩戴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再抬头,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石愚川懊恼,又不死心地闯进人潮中,左右望去,都没寻到她的影子,此时,一莽人不知死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力气之大,令他十分不爽。
“石愚川!石公子!可算是见到你了!”苏浑激动地叫起来,“你可还认得我?我们从前在席家的家宴上见过的,我教过你玩骰子!”
石愚川因听到“席家”二字,才赏脸看他一眼,但二人着实不熟,且石愚川忙着找人,哪里有心思顾得上跟苏浑这么一个破落户搭腔。
苏浑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见石愚川左顾右盼,便问道:“石公子,你是在找刚才你的同伴吗?戴斗笠的那个?”
“你见过?”
苏浑手一指:“我见着了,他往青石弄的方向去了。”
“谢了。有什么事,明天你到我府上去说。”
得了这句承诺,苏浑大喜,哼着小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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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雨衔才走出去没多远,就撞上了人,害对方酒洒了。
对方是三四个本地混子,不肯饶,一把扯住她的领子要她赔。
何雨衔一摸腰间,出门匆忙,只得低声道歉。
谁料一个混子听她声音,又上下打量她身形,说道:“好香。”声音轻浮浪荡伴着邪笑,将何雨衔拖进青石弄中。
何雨衔刚觉得后背撞上了墙,又见混子们的脸凑上来,双手正握拳要打,却见有人从背后拎了混子们的领子,来人竟是石愚川!
混子们虽知道面前少年衣着不凡,定出身富贵,但他们可不怵,嘴里高喊着:“有钱有势了不起,今儿个让你尝尝爷爷们的铁拳,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身后是心爱的姑娘,哪怕是病弱书生也能生出千钧力气。对方人数多,但也没占便宜,便骂骂咧咧走了。
何雨衔忙将倒地的石愚川从地上扶起来:“你怎么样?疼吗?”
石愚川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腰腹挨了几记拳头怎会不疼?但碍着面子,他咬牙道:“我没事。”
若石愚川还是方才的轻浮嬉笑样子,何雨衔或许不会心软。但见他把眼底的泪光憋回去、努力扮作无事的样子,却照进了她心里。
“你跑什么?”
“真有杂耍去看?”
“真的有。”石愚川无奈扶额,明白自己方才挨了打,是被当成了登徒子。
“还疼吗?”何雨衔问。
石愚川捂住额头伤口,不肯在女子面前露出伤口:“小小的香囊砸到,又怎么会痛?”
石愚川越是不让看,何雨衔便越是担心。
一时之间,何雨衔愧疚涌上心头,眼眶里就有了泪花。
二人对视一眼,小儿女的情愫于无声处迅速蔓延开来。
何雨衔也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石愚川的长相,他虽恶名在外,其实却长了张孩子气的脸,似乎也不是个坏人的样子。
眼见灯火渐熄,何雨衔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外待了大半个晚上,便匆匆起身,飞一般地逃走了。
石愚川见她可爱,对她背影大喊:“下月花朝节,还在桥上见!”虽然对方没回头,但他知道她一定听到了。
回到家中,鸡还没叫,天也没亮,石愚川就把老管家从睡梦中喊了起来。
素日,石愚川将管家视作家人看待,从不肯多让他劳烦,今日事出反常,管家料定有大事,便立刻起身,洗耳恭听。
他听到平日矜贵的少爷颤着声让他去买珍贵的红绸、请最好的工匠来。
“少爷,为什么?”
石愚川一双眼睛在发着亮光:“我想,我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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