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西宫城的大浮图歇了一夜,第二日,满宫都不宁静。
“册立?你说册立?”
引香殿自进门起算,里外一共设了十三层茜色云气纱,殿中焚暖香,扮得像天园仙境,都为给万千盛爱的沈贵嫔住着舒心。
只是可憾贵嫔如今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又有不顺的事,心意最难舒畅。
前一天,她为一事要和系统联络,却不知为何,无论用了什么法子都无法将系统激活,翻来覆去,只能听到一句冰冷的提示音:
系统已脱出。
沈蝶袖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她是穿书女,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尚未完结的权谋向言情小说。一旦脱离系统,她便几乎与书中那些被动等待剧情安排的NPC无异了。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又有晴天霹雳:
她的攻略对象薛恪,竟有新欢了。
“赵公公,陛下为何忽然册立新人?若只因捍护贞昭罐有功,晋官品即可,循着旧例有的,封个二品女官……应当不为过。册立……何必偏得册立嫔职呢?”
沈蝶袖一人坐在西房雕花梨木的大床上,因昨一夜未寝,饶容貌再怎么俏丽无比,面色相衬之下,也实在不大好看。
赵牙本不欲将昨夜的事告知她。
这将近二年,沈蝶袖可谓一枝独秀的盛宠,人都道是皇上为她一人改了性。现下又怀了龙裔,天子为此特地留命,下到宫人内监、上到皇后,都要一心一意地看顾她,万万不能有失。
可昨夜的“北宫事变”,事出突然,谨慎如赵牙,伴君多年,当然深知世故——总要先将新人看过,再与皇上通心,才知晓这新欢旧爱、究竟该如何措置。
谁料想昨夜动静着实太大,但凡是当班值守的禁军,带着内宫一半中黄门戎从,无一不被调动,于是一早就有五花八样的流言,传得人尽皆知。
这其中也不晓得什么人,传话给了沈贵嫔,说皇帝大张旗鼓,不是为贞昭罐真的丢了,而是为去北宫临幸一个宫女。
赵牙因此,只敢如实答说:“圣人确实说了要册立,只是估摸也没怎么想好,要给一个什么位份,或是究竟该不该给一个位份,就没有正式下谕。夫人请恕奴才妄自揣测一句,圣人兴许只是一时兴起。今晨奴才再去时,的确也没听见这事再被提起……”
他说的是实话。的的确确,今早他忙过了内宫封锁搜检的善后,再去西宫城的大浮图侍奉皇帝时,只被允准在佛塔一级、临近塔门的位置服侍更衣,二级、三级仍是不叫上去的,而新人想必就在那中。
他为皇帝系衮带时,皇帝格外嘱咐他说:新人暂就住在大浮图里,不挪动了。又命他去最远的北苑调一老实话少的小宫女过来,专门侍奉新人。
赵牙仔细听着,把他的言外之意一并领回了,答了是,又候着他重新提起昨晚册立的事,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
赵牙也不敢问,只能旁敲侧击道:“陛下,新人原属北宫,不知是干什么差使的,也不知姓什名什……奴才好去北宫告知一声?”
皇帝本在穿靴,无端睨了他一眼,道:“我昨夜已有交待,你就不忙了。”
赵牙忙答是,不敢再有事了。
皇帝这才转过头去,住了一会,又突然点他一句:“对外就说,人还在北宫,没有出来。至于大浮图里,什么人也没有,但的确是遭了野猫,朕心难安,不仅换了批人在这看守,以后常来常往,也是有的。”
赵牙听得云雾里一般,但全然应了,不再多说。
“究竟什么人,公公见过了吗?”引香殿里,沈蝶袖问。
她的心中始终不踏实,不光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自己无缘无故地失掉了系统的助力这事。在这之外,她还有一幢疑虑。
因此接着问:“陛下是在大浮图里住了一夜?也是在大浮图里宠幸了新人?”
赵牙记起皇上的点拨,立马答道:“并不是。这又是谁传给夫人的?大抵是嫌脑袋挂在脖子顶上忒重!大浮图是简便叫法,谁不知它大名是贞昭浮图!昨夜贞昭罐丢失一事,是千真万确的,奴才进去通报的时候,夫人也在的。陛下是真的心内不安,才去大浮图里上香的。”
沈蝶袖秀眉拧住,但细想他的话,确是如此。
贞昭浮图乃是薛恪为元妻贞昭皇后营造,肇建时,据闻贞昭皇后已然故去多年,而沈蝶袖的手里也恰恰只少了她的资料,单知晓她姓冯,与今日的皇后冯嘉余一脉,都是前朝皇室的血裔。
不过,即便这本小说的原始前传被刻意地模糊删减,它的设定却是不容改变的:贞昭皇后是皇帝薛恪的“白月光”,在薛恪的心中是绝对不可撼动的存在。
就为这个,沈蝶袖当年进入世界,选择的系统初始礼包,即是与这位贞昭皇后五分相似的容貌。
可即便如此,她当年也……
罢了,总而言之,她几乎可以断言:哪怕真有另外的穿书女,继她之后进入这个世界,也必不可能一开始就被薛恪带入贞昭浮图。
更何谈在浮图内被临幸……
简直天方夜谭。
沈蝶袖这样想,一手抚在胸口,稍平心绪,又斜着身子,恢复到以往态度,怪里怪气地冲着赵牙笑道:“公公也不去北宫打探一下?怕也瞒不住吧,这么大的事呢,又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要领。之后,陛下即便不册立,也还是要封赏的,公公提前打探清楚了是谁,也好不是?”
赵牙并不上套,只赔笑说:“夫人为奴才着想。只是奴才自替陛下办事以来,从不兴自作主张的,这可是要命的事。”
沈蝶袖略略颔首,表面客气道:“是,我才与陛下相与几年啊,真就不值一提。公公别当回事儿,我是不知者不怪。”
赵牙险些把腰弯进了胯骨轴子,赔道:“可不敢啊,夫人。奴才知道夫人都是为了奴才想着,要是奴才连这点良心都没有,那就真是该死了。”
沈蝶袖虚扶他一把,笑得娇俏,“公公,实不相瞒,我也怕得要命,你不知这事传得有多邪祟……”
赵牙起身道:“夫人万不可听他们瞎传,这事哪来的什么邪祟?”
沈蝶袖挪了脚到大床上,一手柔柔地摩梭着缂丝对襟下微隆的小腹,“公公说是闹野猫,外面可不这么说。都说是一匹野狼还是狐狸的,一路跑到北宫去便消失不见了,再看到,就是水心站着个女子,穿着夏日里才有的衣裳,因而说,那都不是什么女子,而是野狼精,亦或狐狸精。”
赵牙听得心惊,的确,昨夜禁军统长前来回报,说的也是:一匹野狼叼了贞昭罐去。
可他是得了圣命要说虚话的,所以面不改色道:“夫人别听他们瞎说,纵他们听说的多,还能越过奴才去?那的确就是只野猫,只是生得大了些,才又像狼,又像狐狸的。况且陛下向来不喜人妄议怪力乱神,夫人也是知道的……”
蝶袖不置态度,只轻笑一声,抄起手帕压了压唇角,复抬头说:“公公还有事在身吧?我便不多留了。”
赵牙如卸大敌,忙说:“是,那奴才也不叨扰夫人了。告退。”
他说完退下,二名宫女一重重为他掀纱。
沈蝶袖眼看他渐远,面上笑意便一挂也不再挂了,冷下脸从床上下来,到一旁站的大宫女水桥身边,斜倚着床沿道:“你不发呆,都听见了?”
水桥点一点头,“夫人,奴婢觉得,赵公公说的,比外头传的靠谱。太平盛世,哪里来的那些妖怪邪物?还敢侵扰陛下。”
沈蝶袖迷着眼看床前的茜红纱帐,支着手,冰绡软帕刮着腻白的脸颊。
“有文亲弦、朱妙鉴这几个前车在,竟然还有人不信邪,妄想试一试。”
水桥忙搀过她软缎似的膀子,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奴婢看,陛下不过一时新鲜罢了,不消第二日,当夜就看她生厌了,所以连带也懒得带回来。夫人——圣人还是只疼夫人的,不消夫人自己过问,生怕夫人多想,马上派赵公公来解释给夫人听。今夜圣人过来,夫人可不兴耍小性,不理会圣人的。”
水桥本是沈蝶袖身边,与她最相投的一个人,过往蝶袖听她说话,面上阴云再浓,两句过后,也该云开雾散了,这时却不能够。
“一时新鲜,也不行。”蝶袖说,恨得银牙都要咬碎。
不恨才怪。她向来自认是魅力无边,这二年来又屡屡得意,排挤得从皇后到御女,没有能近薛恪一尺之内的。
换了别人,薛恪到底是九五之躯、万乘之尊,身边女人不乏数,哀哀也就过去了;可到了她沈蝶袖这,即便一时新鲜,也可谓天崩地裂。
她怎能容得下这样?
片刻,只看她面上恨意不消,反而更甚,一双秀眼慢慢乜向边上的水桥。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恼了这个丫头,即便平日最爱听她说话,总觉句句都在自个儿的心坎上,如今却也……
却也。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就挂念起了这二年来,那个时刻冰冷的系统音。
即便在它那处,她从不曾得过一句如这一样讨喜的好话,只有永远理智的选项和建议。
“337?”沈蝶袖忍不住唤出了声。
水桥一脸迷惑,问她:“夫人说什么呢?”
“没什么。”蝶袖忙道。
果然,回复她的,仍是那句“系统已脱出”,以及她本身惴惴不安的心跳。
她咬了咬唇,只能重新面对水桥。
“你现在到北宫去,四下里敲问一番,看是个什么货色。”
“敢犯我的忌讳,我一定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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