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年前2(2022年)

“你现在住哪边?”盛寒问。

我说了我住的地方。

盛寒点了点头,“那边的房子冬天可能冷一些。你开空调取暖?”

“嗯,我还买了个油汀什么的,长得跟暖气片一样。”

“开这些屋里还会觉得冷吗?”

“不暖和。没有暖气暖和。”

“手套箱里有护手霜。你自己拿出来涂。”

盛寒应该是看到了我手背有些干燥的皮肤。

我拉开了手套箱,拿出了显眼位置的护手霜,又立刻推上了锁扣。

“要多注意保湿,”盛寒继续说,“冬天开了空调会有些干……”

盛寒说了什么,我其实一句都没听清。我刚才好像在手套箱里看到了手-指-套,粉色的包装十分显眼。

我心事重重地拧开护手霜,机械地涂抹在手背上。

“很香。”

盛寒笑了笑,“喜欢就拿走去涂。”

“不要。”我说着,拉开手套箱,放回护手霜,视线飞速扫过里面的东西,然后再次合上。

下午六点钟,天已经黑了。路上的车多了起来,亮着红屁股,往前挪动。

在封闭空间里,盛寒身上只有我能闻到的“信息素”再次飘进我的鼻子里。我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托着腮帮。

“你现在已经工作了吧?”盛寒问。

“嗯。”我点点头,“在做战略咨询相关的工作。”

“那会很忙吧。”

“不算忙,因为疫情,很多数据没有此前那么明确,大家都还在观望当中。”

盛寒点点头。

前面有些拥堵,车缓慢往前挪动。几辆警车守着一条没有路牌的路段。

“上星期,这里发生了严重的事故。”我说,“你听说了吗?”

盛寒看着挡风玻璃,“听说了。”

“你来了吗?”

盛寒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在医院值班。”

我看着车窗外的路障,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们没有继续讨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没有意愿,还是没有胆量。

“你名字很好听。”我另起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啊,谢谢。”盛寒说。

“真的,很好听。寒字,让我想到了冬天雪后放晴,太阳晒化了屋檐上的雪,雪水沿着屋檐留下来。给我这种感觉。”

盛寒笑了笑。

“你是哪里人?”我问。

“我出生在北方。”

“我来这里认识了一些人,他们的愿望是去北方看雪,觉得那是很浪漫的事情。”

“这么一说,很久没看过雪了。”

“你还记得上次看到雪是什么时候吗?”

“忘记了。”

“盛寒。”我缓慢地说出盛寒的名字,“盛是不太常见的姓氏。”

“我不喜欢我的姓氏。”

“怎么了?”

“我的姓氏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继承了我母亲的姓氏。”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盛寒转头看着我,眼睛里带着很复杂的东西,街灯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脸,我模糊地觉得那有点像是疼爱,又有点像是羡慕。

“不过,我母亲的姓氏却是从她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盛寒笑了笑,“父权制就是这样,让人无处可逃。”

“无处可逃。”我重复着盛寒说的话。

我们坐在车里,看着红灯的倒计时。

“盛寒,”我说,“这虽然是我们的第四次见面,可我觉得你好像已经陪我走过了很久。”

盛寒愣了一下,似乎是在脑海里数之前见面的次数,然后恍然大悟的表情爬上了她的脸。她转过头,看着挡风玻璃外即将变绿的红灯。

“第一次见面之后,我也总是想起你。”她轻声说,绿灯亮起,车缓缓前进,拐进了另一条路,“谢谢你,因为你,那次旅行非常美好。”

“不客气。”

盛寒笑了笑。

“笑什么?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回我的邮件!”

“啊?我以为……”

“你没收到吗?”

“嗯,我以为你没有给我发邮件。我以为你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我只是偶然被命运指引到此处的路人,走失了也没有关系。”

“因为命运走失的人,现在又因为命运重聚了。”

“怎么?才过了三年,就到了相信命运的年纪了吗?”

“以前是不信的,”我看着挡风玻璃,低声说,“但上周日在急诊遇到你的时候,我就信了。”

盛寒伸过手,摸了摸我的头,“可爱。”

“你怎么总用可爱这个词?”

“可爱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哪里不好?”

“只有夸毫无优点的人,人们才会用可爱这个词。”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啊?”

“我就是这么觉得。”

“那我以后夸你就夸得具体一些。”

“这还差不多!”

盛寒笑了笑,又伸过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怀疑她又想夸我可爱,但她没说话。

“你的那次面试成功了吗?”我问。

“没有,那次是无国界医生的面试。我资历还不够,并不是很有竞争力的候选人,没能把握住机会。”

“这样啊。”

“有些遗憾,因为成为无国界医生是我的终极梦想。但确实在那个时间节点去实现它,还为时尚早。”

“那你现在的资历总够了吧。”

“嗯。资历已经够了。可现在不是好的时机。”

“啊……这不是你的终极梦想吗?实现终极梦想的时机难道不就是当下吗?”

盛寒笑了笑,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你说的是对的。”

“你为什么想要成为无国界医生啊?”

“你有没有听过bearing witness这个概念?”

“没有。”我摇了摇头。

“无国界医生通常会被派往世界上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很可能会面临战争和自然灾害。无国界医生在那里,不仅仅是要提供医疗援助,还有一个很大的作用是见证,也就是bearing witness。见证不同于看到,而是要有意识地记录和关注在危机环境中人类所承受的苦难、不公正和暴力行为,让那些遭受系统性沉默的人的声音被听到、被见证。”

“很浪漫诶。”我说。

盛寒笑了笑,“很少会有人用中文的浪漫来形容这样的选择。”

“哦,那大概是文化差异。”我停顿了一下,“确实在中文语境下的浪漫就只是浪漫爱情的浪漫。Romantic却指代一种更宏大的东西。”

“嗯,是这样。”盛寒说,“见证这个动作本身,也是我从医的初衷。”

“你是妇产科大夫,你想见证的是生命的降临?”

“不是。”

“那是什么?”

“我像见证的是女性的分娩。”

我转过头,看着盛寒。黑夜好像变成了一个朦胧的面罩,盖在了她脸上。我觉得她深不可测的同时,又能感觉到她滚烫的,炙热的心脏。

我想触摸她,拥抱她,感受她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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