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住哪边?”盛寒问。
我说了我住的地方。
盛寒点了点头,“那边的房子冬天可能冷一些。你开空调取暖?”
“嗯,我还买了个油汀什么的,长得跟暖气片一样。”
“开这些屋里还会觉得冷吗?”
“不暖和。没有暖气暖和。”
“手套箱里有护手霜。你自己拿出来涂。”
盛寒应该是看到了我手背有些干燥的皮肤。
我拉开了手套箱,拿出了显眼位置的护手霜,又立刻推上了锁扣。
“要多注意保湿,”盛寒继续说,“冬天开了空调会有些干……”
盛寒说了什么,我其实一句都没听清。我刚才好像在手套箱里看到了手-指-套,粉色的包装十分显眼。
我心事重重地拧开护手霜,机械地涂抹在手背上。
“很香。”
盛寒笑了笑,“喜欢就拿走去涂。”
“不要。”我说着,拉开手套箱,放回护手霜,视线飞速扫过里面的东西,然后再次合上。
下午六点钟,天已经黑了。路上的车多了起来,亮着红屁股,往前挪动。
在封闭空间里,盛寒身上只有我能闻到的“信息素”再次飘进我的鼻子里。我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托着腮帮。
“你现在已经工作了吧?”盛寒问。
“嗯。”我点点头,“在做战略咨询相关的工作。”
“那会很忙吧。”
“不算忙,因为疫情,很多数据没有此前那么明确,大家都还在观望当中。”
盛寒点点头。
前面有些拥堵,车缓慢往前挪动。几辆警车守着一条没有路牌的路段。
“上星期,这里发生了严重的事故。”我说,“你听说了吗?”
盛寒看着挡风玻璃,“听说了。”
“你来了吗?”
盛寒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在医院值班。”
我看着车窗外的路障,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们没有继续讨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没有意愿,还是没有胆量。
“你名字很好听。”我另起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啊,谢谢。”盛寒说。
“真的,很好听。寒字,让我想到了冬天雪后放晴,太阳晒化了屋檐上的雪,雪水沿着屋檐留下来。给我这种感觉。”
盛寒笑了笑。
“你是哪里人?”我问。
“我出生在北方。”
“我来这里认识了一些人,他们的愿望是去北方看雪,觉得那是很浪漫的事情。”
“这么一说,很久没看过雪了。”
“你还记得上次看到雪是什么时候吗?”
“忘记了。”
“盛寒。”我缓慢地说出盛寒的名字,“盛是不太常见的姓氏。”
“我不喜欢我的姓氏。”
“怎么了?”
“我的姓氏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继承了我母亲的姓氏。”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盛寒转头看着我,眼睛里带着很复杂的东西,街灯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脸,我模糊地觉得那有点像是疼爱,又有点像是羡慕。
“不过,我母亲的姓氏却是从她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盛寒笑了笑,“父权制就是这样,让人无处可逃。”
“无处可逃。”我重复着盛寒说的话。
我们坐在车里,看着红灯的倒计时。
“盛寒,”我说,“这虽然是我们的第四次见面,可我觉得你好像已经陪我走过了很久。”
盛寒愣了一下,似乎是在脑海里数之前见面的次数,然后恍然大悟的表情爬上了她的脸。她转过头,看着挡风玻璃外即将变绿的红灯。
“第一次见面之后,我也总是想起你。”她轻声说,绿灯亮起,车缓缓前进,拐进了另一条路,“谢谢你,因为你,那次旅行非常美好。”
“不客气。”
盛寒笑了笑。
“笑什么?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回我的邮件!”
“啊?我以为……”
“你没收到吗?”
“嗯,我以为你没有给我发邮件。我以为你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我只是偶然被命运指引到此处的路人,走失了也没有关系。”
“因为命运走失的人,现在又因为命运重聚了。”
“怎么?才过了三年,就到了相信命运的年纪了吗?”
“以前是不信的,”我看着挡风玻璃,低声说,“但上周日在急诊遇到你的时候,我就信了。”
盛寒伸过手,摸了摸我的头,“可爱。”
“你怎么总用可爱这个词?”
“可爱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哪里不好?”
“只有夸毫无优点的人,人们才会用可爱这个词。”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啊?”
“我就是这么觉得。”
“那我以后夸你就夸得具体一些。”
“这还差不多!”
盛寒笑了笑,又伸过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怀疑她又想夸我可爱,但她没说话。
“你的那次面试成功了吗?”我问。
“没有,那次是无国界医生的面试。我资历还不够,并不是很有竞争力的候选人,没能把握住机会。”
“这样啊。”
“有些遗憾,因为成为无国界医生是我的终极梦想。但确实在那个时间节点去实现它,还为时尚早。”
“那你现在的资历总够了吧。”
“嗯。资历已经够了。可现在不是好的时机。”
“啊……这不是你的终极梦想吗?实现终极梦想的时机难道不就是当下吗?”
盛寒笑了笑,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你说的是对的。”
“你为什么想要成为无国界医生啊?”
“你有没有听过bearing witness这个概念?”
“没有。”我摇了摇头。
“无国界医生通常会被派往世界上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很可能会面临战争和自然灾害。无国界医生在那里,不仅仅是要提供医疗援助,还有一个很大的作用是见证,也就是bearing witness。见证不同于看到,而是要有意识地记录和关注在危机环境中人类所承受的苦难、不公正和暴力行为,让那些遭受系统性沉默的人的声音被听到、被见证。”
“很浪漫诶。”我说。
盛寒笑了笑,“很少会有人用中文的浪漫来形容这样的选择。”
“哦,那大概是文化差异。”我停顿了一下,“确实在中文语境下的浪漫就只是浪漫爱情的浪漫。Romantic却指代一种更宏大的东西。”
“嗯,是这样。”盛寒说,“见证这个动作本身,也是我从医的初衷。”
“你是妇产科大夫,你想见证的是生命的降临?”
“不是。”
“那是什么?”
“我像见证的是女性的分娩。”
我转过头,看着盛寒。黑夜好像变成了一个朦胧的面罩,盖在了她脸上。我觉得她深不可测的同时,又能感觉到她滚烫的,炙热的心脏。
我想触摸她,拥抱她,感受她的心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